可谢远山又哪里是要听这位江大人的过人之处?他只盼着哪位官员能揭这位江大人的老底,好叫人知道即便今日自己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也是摇摇欲坠,惶惶不安。
果真,又有一位大人开了口:“谢大公子有所不知,光平三年,这位江大人还是位寒窗苦读的书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多亏当时的散骑常侍当街赏了半个汤饼,这才有咱们今日的吏部侍郎江大人!”
“原来是荀大人,”李令仪一回头,见是中书舍人荀浚,脸上仍挂着笑,开口却是咬牙切齿,“不过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倒也劳你记在心上!”
光平三年距今不过十载,彼时的散骑常侍究竟是谁,殿中百官一观李令仪这般气急败坏,便是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原来如此,”谢远山如猛兽般紧盯着一人之下的李令驰,“身为吏部侍郎首要乃是品行端方,想必这位江大人必定铭记那位散骑常侍的大恩,等着哪日涌泉相报吧!”
“知恩图报乃我大梁臣民在世为人之道!”
谢远山企图倒逼李令驰,可那江豫川竟不算个缩头乌龟,这头话音刚落,他便径直站起来,缓步走到李令驰身后,打躬作揖,不卑不亢——
“难不成谢大公子高官厚禄,便不懂如此粗俗浅显的道理了?”
亥时,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宴终于散场,去往城东的寂静街道上,谢家与陆家车驾缓缓靠近,下一刻就见谢远山撩开帘子,沉声问道:“陆公子,方才您为何要主动推辞,让那江豫川平白得了吏部尚书一职?”
对面车驾稳稳前行,片刻之后,陆思卿才掀了锦帘,露出一张俊美瘦削的侧脸——
“主少尚且国疑,李侍郎趾高气昂,说话却未必不在理,我确实资历尚浅,此为其一。”说话间他偏过头来,叫人清楚地瞧见那眉宇间浓重的哀思,“且先君出殡,左右我也得丁忧去职,若我今日接了这份职务,才要叫天下人笑话我陆氏一门家风不正,霸权不交。”
即便谢远山不愿承认,但从李令驰提出选定吏部尚书之时,恐怕他们谢家就已然落了下风。谢远山本想引世家风向一边倒,叫李令驰也尝尝孤家寡人的滋味,可他忘了李令驰一步步登峰造极,靠的也不仅仅只是暴虐——
他们可以拂了李令驰的面子,但护军大人背后尚有六军铁面。
世家是敢怒不敢言。
因而今夜谢远山大费周章,只能算为日后推翻李氏埋下最浅显的一层伏笔。
“可主上虽许诺陆公子三年之期,三年之后境况到底如何谁又能知?”谢远山气还未消,落在冰冷的空气中便叫人听不出这是可惜抑或埋怨,“我是怕陆公子就此丢了唯一高步云衢的机会。”
“输赢须待局终头①,”陆思卿看向前方微亮的红点,幽幽然沉吟道:“只要李护军的暗影落在主上御座一日,他这皇位坐不安稳,便必得网罗天下贤臣,为他拔除这颗眼中钉!”
“前面就是谢府,”车驾又走一段路,终于停在熟悉的谢府门前。谢远山扶着父亲下了车,转头对陆思卿道:“从弟不便出面,我引陆公子前去相见。”
僮仆一路掌灯,谢远山与陆思卿穿廊过院,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陆公子脚步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待绕过大半府宅,来到谢元贞所在的偏院,院门洞开,视线所及之处,正是谢元贞站在阶前迎他——
一别不过月余,两人皆是红了眼眶。
谢远山知道他们有许多私话要说,领人到了地方便转身要走,“那陆公子与从弟慢聊,我去侍奉父亲安歇。”
门内的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站在原地,静静等院门砰的一声关上,陆思卿这才快步流星走到谢元贞跟前——
“二嫂!”
第053章 夜谈
外人只道陆公子年已适龄却仍未婚娶, 唯有谢陆两家心知肚明,陆思卿早在舞勺之年便倾心于霞姿月韵的谢家二郎。
廊下无人,房门紧闭, 谢元贞回头便脱口而出, “二兄他——”
陆思卿只看着他, 眼中沉静一如死水。
谢元贞骤然闭上眼, 泪水汩汩而下,许久才张开,几乎从喉底低吼着问:“是他?”
陆思卿摇头,扶着谢元贞微凉的手坐下,“先君病故,我不过是去挑了副棺木, 回来他就——”
谢元冲本要陪着陆思卿一道去,可陆思卿要二郎好生歇息, 在他额前落下轻柔的一吻, 谁能想这一吻便是天人永隔?
“我查过所有餐具衣物,他们没留下半分痕迹!”陆思卿不知回忆多少遍,心尖早被千刀万剐没了知觉,“主上对外称二公子这是病故, 可他七窍流血, 如何!如何——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