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历来军中的惯例,府衙中的书生过招用文章用口齿,军中将士分辩是非,便是用手上的这颗拳头——谁打赢了,谁就是大爷。
都云漪摸不清赫连诚的身手,便有几分犹豫,“末将岂敢!”
“那就是怂了?”
赫连诚如此轻描淡写,都云漪不敢也得上!
校场门口的小块空地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两方下属都擦亮了眼睛不敢错瞧,但不过眨眼间的十招,这位都副将便被赫连诚撂在了满是淤泥的地面!
都云漪一把抹掉半边脸上的泥污,不服气地大吼一声,“再来!”
第二场还不过十招,赫连诚拳脚如风,腰腹发力的怒吼如平地起雷,炸响了校场内外的草木飞鸟,守门的士兵不由侧目,只听那位赫连太守也是一声:“再来!”
大约打到第四场的时候,都云漪被赫连诚出其不意的一个过肩摔,他像是被摔懵了,瘫坐在地上怔愣半晌,待赫连诚走上前叫人的时候,他才猛然抬起头来——
“敢问太守大人师从哪位高人?”
赫连诚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不寻常,他忖度着都云漪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一时不答。
那都云漪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转而换了跪姿,恭恭敬敬又问一遍:“敢问大帅师从何处!?”
一刻之后的军帐中,赫连诚对着才出现的狄骞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道你早上为何躲懒不来,原是怕被人认出来!”
狄骞早年也是翟雉合罕手下领兵作战的将领,而鸣沙关直面五部,他不确定其中是否有往日旧敌,在黄沙淹没的十年间里还能认出他来。谁知沧海桑田,如今竟是五部人来镇守这鸣沙关。
狄骞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泥猴子,指着他的鼻子忍俊不禁,“若我早知是你都云漪,自然不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都云漪憨憨笑了一会儿,神色一凛,登时跪了下来,“末将有眼无珠,竟没认出世子!”
“这个称呼,从今往后就免了——”赫连诚单手扶他,“我现在叫赫连诚,是朗陵来的皇商,日后可千万不要忘了!”
当初赫连诚自大漠远遁朗陵,眼下五部与大梁交战正酣,世子这个身份不仅在五部那儿不好用,在归属大梁的鸣沙关更不好用。
都云漪慌忙道:“属下失言!”
“既然如此,”赫连诚点点头,紧接着问:“可方才我问你如何对阵五部,你为何答不上来?”
五部要攻鸣沙关,先要过一道九原塞,再要穿越一小片沙漠,待到鸣沙关早已是人困马乏,赫连诚这才敢如此问。可都云漪既是狄骞旧部,又原本就是五部人,若他唯恐泄露蛛丝马迹而不敢做作答,那大可不必来此投军。
“回大帅,”果真,都云漪咬了咬牙,沉声道:“其实末将与那些五部兵马交过手!”
赫连诚与狄骞四目相交,转而对上都云漪的视线,“哦?”
“不是咱们那一批,甚至都不像五部人!”都云漪的眼中还有残存的恐惧,那不是刀架颈侧的危机,而是一种被轻易踩在脚下的无力感,“他们个个苍髯如戟,勇猛异常,用的兵器与咱们相似,却能将弯刀长弓的优势运用到淋漓尽致!若非咱们据险以守,怕是很难退敌!”
赫连诚紧接着问:“那最后战局如何?”
“这也正是末将疑惑所在,”都云漪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只纠缠了三日便撤军,之后再没来过了!”
再没来过。
一旁的狄骞双眸垂了下去,赫连诚的话如天外来音,勾起他极其久远的记忆,“他们是何时来犯的?”
“三年前!”
赫连诚无话可问了,他看向狄骞,只见狄骞沉默许久,发现两人都看着自己,这才开口道:“大梁内乱二十载,彼时五部已然开始站队步入中原战局。而三年前皇室凋零,正是五部蠢蠢欲动之时,会不会——”
“五部各族也在清洗,九年过去,大漠早已物是人非,”赫连诚摇摇头,父汗倾尽半辈子也没有训练出都云漪口中的那种队伍,他连着那日在院中与周行简、林放的对话,转而提起另一个人,“只是眼下这个翟雉赤那,会是父汗的儿子么?”
都云漪不禁困惑:“可合罕不是只有您一个儿子吗?”
五部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子贵母死。到了赫连诚父亲这一代,几乎没有人敢为短暂的荣宠,孩子的富贵而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翟雉世子诞生于合罕的不惑之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老来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