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朗笑出声,声音阔亮:“我可舍不得。”
这话中的舍不得,指向模糊,像是在说弓箭,又像是在说她。
商凭玉主动在屏风后打起地铺,与她隔得不算近。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失眠了。
直到天将亮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那地铺已收,人也消失不见。
容消酒叫人进来侍奉梳洗,想到今日便可接有灵过来,心情便无尽爽畅。
“给有灵准备的房间可打理妥当了?”容消酒瞧着镜中为自己束发的翠羽问。
“奴早打理妥当。”
“那便好,那便好。”她碎碎念着,总觉得心头莫名惶恐。
“大娘子,国公爷叫您亲自回府。”
刘妈妈额角冒汗,喘着粗气,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往常的稳重。
容消酒眉弯紧皱,直觉大事不妙。
她悄悄从后门进了府,此时的柴房跪满了人。
她一打眼,便见跪在最跟前的容汀芸。
容汀芸也觉察到她的到来,转过身,眼中满是挑衅。
“来啦。”她父亲容岸,迎面迈步过来,面上端着温和的笑。
“父亲叫我亲自过来,所为何事?”容消酒没心思同他周旋,径自敞开话题。
容岸捋了下髭须,眼神心虚地瞥向别处,随口道:“今早有人发现,那关在柴房里头的女使咽了气。”
“她早在受刑之时,便命不久矣,纵是后来差人用参汤吊着性命,也不过延缓一时的命。”
她父亲说话干净利落,利落到不掺杂一丝情绪,就像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容消酒心头一一滞,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如今殒世了。
她六岁没了母亲,便一直是有灵陪她长大。哪怕她后来主动要去尼庵,有灵也是毫不犹豫,背上行李就跟她走。这些年来,两人早已情同姐妹,甚至比那有着半边血缘的妹妹还亲。
容消酒鼻头酸涩,眼泪顺着双颊留下,珍珠也似砸了一地。
她快步走进柴房,掀开盖在有灵尸身上的白布。
那身上遍布鞭痕、刀痕,还有数不尽的针眼。不少伤口因为没有及时诊治,已化脓腐烂。
上回她只隔着窗与有灵对话,不曾想伤得如此严重,可想而知,那时的她有多痛。
容消酒早已泪眼婆娑,握紧有灵冰冷的手,试图帮她捂热。
“人都死了,还一直待在里头做甚?别忘了,你昨日刚成婚,当心触了霉头。”
容岸站在柴房外,朝里喊。
见容消酒跪在那处一动不动,他招手吩咐小厮将她拉走。
“父亲是否该给我和有灵一个交代?”
在小厮靠近前,她背对着门口的人肃声道。
“好,你想要怎样的交代?”
“将柳七蝶和容汀芸交给我处置。”
她声音冷凝,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她们可都是你的家人,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小女使,不惜与家人决裂?”
容岸眯眸,那似能吞下整只猛虎的眼神,任谁看了都心头一震。
不成想容消酒抬眼与他直视,那丰润眸子充斥着倔强,像是迎上寒刀,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我可没同意她们是我家人,若他们是我的家人,那家人这两个字,在我这儿便是卑劣肮脏的存在。”
“我还要她二人为有灵披麻戴孝,守灵三天。”
容消酒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容消酒,你简直疯了!”
容岸指着她,满脸失望。
“办不到,那我便立马和离,用尽我毕生人脉势必将她二人折磨致死。”
跪在柴房外的人同样听见容消酒的话,谁也料不到往日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容消酒,竟敢当着自己父亲的面,公然叫板。
她说完,便起身走将出去。
临到门边,瞧见那冷睨着她的容汀芸,她直截了当走过去。
“啪”地一声,那脆生生的巴掌,便落在容汀芸脸上。
周围人见状倒吸一口冷气。
容岸怒不可遏地低吼:“容消酒别以为你成了婚,有了夫君,便可肆意妄为。”
“我从不觉得成婚,便是有了倚仗。”她的倚仗的从来都不是婚姻,也不是夫君。
第9章 弟弟
容消酒踉跄着回了商府。
刚到府门口,便与一人撞个满怀。
“姐姐。”
跟前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容消酒下意识抬头,那香腮上挂着两行清泪,如盈春水的眸微微泛红,直落在商凭玉眼中,惹他心头一紧。
“姐姐,怎的哭了。”商凭玉伸手欲为她擦泪,可唯恐她不喜欢他触碰,随即收手。
从怀中掏出巾帕,供她擦拭。
商凭玉瞧见她这模样,心口堵了棉花似的难耐。
朝身侧几个将士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