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他微红着脸,声如蚊蚋道:“哥哥……”
这声“哥哥”和澹台折玉以前听过的任何一声“哥哥”都不同,可一时间又说不清不同之处在哪里,他轻咳了下,也不答应,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坐。”
双腿虽然不僵了,但酸软无力,尤其大腿内侧,被马背磨得生疼,他觉得骑马还不如走路舒服。
扶桑听从召唤,乖乖坐到澹台折玉身边。
“方才想说什么?”澹台折玉看着他,淡声问。
扶桑想了想,缓缓道:“之前在山舍的时候,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被那个猎户发现你双腿残疾,恐他生出歹意。可我们和这个江公子同样素不相识,你却跟着他回家来,难道就不怕他是坏人吗?”
澹台折玉轻扯唇角,一本正经道:“那间山舍位于荒山野岭,毁尸灭迹非常方便,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那个猎户一旦生出恶念,便会无所顾忌,因为他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可在县城里,到处都是耳目,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付出代价的可能也更大,坏人自然就不会轻易作恶。最主要的是,我看人一向很准,江临绝不是坏人。”
扶桑:“……”
他爹也自诩看人很准,可还是有眼拙的时候,若非当初看走眼,误把鱼目当珍珠,也不会收养他。
扶桑心里想什么都明晃晃写在脸上,澹台折玉看在眼里,故作严肃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不是……”扶桑先摇头又忙不迭点头,“相信,我相信。”
澹台折玉话锋一转:“如果江临是坏人,意图不轨,你怕不怕?”
扶桑不假思索道:“不怕。”
他回答得太干脆,倒让澹台折玉怔了怔,问:“为何不怕?”
扶桑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原本只是想逗一逗他,却猝不及防地被戳中心窝。
澹台折玉既受用,又困惑——他已不是那个位高权重、声势煊赫的国之储君,他现在只是个断了腿的废人,扶桑到底为什么这般盲目地相信他?之前在马车上也是如此,他说听天由命,扶桑就傻乎乎地跟着他听天由命。是不是他要上刀山下火海,扶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澹台折玉兀自笑了笑,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江临恰巧伸出了援手而已,而且住在陌生人家里反而比住在客栈更安全。但以防万一,你还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时刻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知道吗?”
扶桑乖巧点头:“知道。”
不约而同地沉默须臾,扶桑觑了觑澹台折玉的脸色,犹犹豫豫道:“殿……哥哥,你……你想解手吗?”
澹台折玉顿了顿,道:“暂时不想。”
未几,丫鬟们抱着衣裳和鞋袜、小厮们抬着两个浴桶接踵而来。
澹台折玉道:“只要一个浴桶就够了。”
他身上有伤,暂时不能洗澡。
两个小厮把浴桶抬进西次间,随即一左一右地将澹台折玉架进去,扶桑看着他的双脚在地上拖拉,只恨自己没有力气,抱不动他。
等坐在了西次间的床上,澹台折玉对其中一名小厮道:“麻烦你帮个忙。”
小厮忙道:“公子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澹台折玉看着扶桑道:“扶桑,你先出去。”
扶桑:“……”
才刚还说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怎么一转眼就说话不算数了?
他迟钝地“喔”了一声,和另外一名小厮一起出去了。
西次间的门关上了。
不多时,扶桑听到了一泄如注的声响,立即意识到太子让那个小厮帮的是什么忙。
那是憋了很久才会弄出的动静,可他适才问太子想不想解手,太子却说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憋着也不肯让他帮忙?
扶桑蓦然想起在函德城时修离对他说过的话:“太子还愿意在奴婢面前保持最起码的体面,至少说明他是把我们当人看的。”
可是,太子为什么不用在都云谏面前保持体面呢?难道是因为太子不把都云谏当人看吗?
不是的,太子只是不把都云谏当外人,甚至有可能已将都云谏视作了朋友,所以太子可以在都云谏面前展现出不体面的样子。
扶桑心想,等到太子也不把他当外人的时候,他才算真正地成了太子的人。
小厮端着痰盂从西次间出来了,经过扶桑身边时,低声道:“公子让你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