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崔奉仪收到崔恕礼的亲笔书信,让他照拂一个名叫柳棠时的人,崔恕礼未在信中言明柳棠时的身份来历,崔奉仪自然也不敢多问,后来他在和柳棠时的相处中旁敲侧击地打探过,柳棠时却避而不谈,想来是有什么苦衷,他也就没再问过。
直到半月前扶桑突然出现,崔奉仪才知道柳棠时还有个妹妹。柳棠时告诉他,扶桑是因为丈夫要纳妾才毅然和离的,当时他就觉得异常蹊跷,就算扶桑的丈夫要纳妾,也绝不可能轻易和离,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舍得抛弃一个貌若天仙又蕙质兰心的妻子。如今看来,这个故事多半是柳棠时编造的,甚至柳棠时和扶桑的兄妹关系也有可能是假的。
扶桑究竟是谁?
他腹中的孩儿又是谁的?
崔奉仪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可怕的猜测,但他不愿深想,他宁愿扶桑是被一个眼瞎心盲的男人给抛弃了。
猝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崔奉仪混乱的思绪,他和柳棠时几乎同时站起来,三两步走到赵行检跟前,柳棠时急切地问:“赵院判,扶桑怎么样了?”
赵行检扫了一眼同样急切的崔奉仪,转而对柳棠时道:“你且随我进来。”
门窗都关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床上的人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
赵行检道:“扶桑疼晕了过去,很快就会醒的。”
柳棠时稍稍松了口气,问:“那孩子如何了?”
赵行检道:“扶桑的身躰构造异于常人,胎儿困于腹中,找不到出路,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尸两命。”
虽然早已预想过最坏的结果,但事到临头,还是如雷轰顶,柳棠时猛地一阵恍惚,看得见赵行检的嘴唇在翕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赵行检察觉不对,扶柳棠时坐下,待他缓过神来,才接着道:“为今之计,只能铤而走险,就是剖腹取子。”①
“剖腹……取子?”只是念出这几个字,柳棠时便已背脊发凉,隐隐生出疼痛的幻觉,“剖开扶桑的肚子……那他还活得成吗?”
赵行检默了默,道:“剖腹取子多用于难产而死的孕妇,鲜少用在活人身上,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无法对你做出任何保证,但我会竭尽全力。扶桑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
扶桑说过,无论遭遇任何状况,都要保住孩子,但柳棠时却决意以扶桑的性命为先,然而到头来,他根本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一切都要听天由命。
柳棠时望着赵行检平静的面容,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忽然,床上传来呻喑,扶桑醒了。
他试图翻身,然而身躰好像化成了一滩水,根本无处使力。
柳棠时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过来,照赵行检说的,让他平躺着。
这短暂的昏迷让扶桑恢复了些许精神,气色似乎也变好了,他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垂眸看着坐在床边的柳棠时,虚弱而缓慢道:“哥哥,师父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就按师父说的做罢。你放心,我也会竭尽全力地活着,我想陪着我的孩子一起长大,我想和爹娘、还有你,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我做梦都想……”
柳棠时心痛如绞,泪如雨下,他生硬地扯出一个笑来,哽咽道:“好,我们一家人必须要团团圆圆,少了谁都不行,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我相信你一定能活下来,你一向运气很好,这一回也不会例外。”
扶桑预感到疼痛即将卷土重来,他没有时间了,但他还有一个人想见:“哥哥,你去把薛隐叫进来。”
薛隐很快来到床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憔悴不堪、奄奄一息的扶桑,他先是感到有些陌生,紧接着是愧疚,而后是害怕——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一丝畏怯的他,此时此刻却生出一阵強烈的惧怕,他怕扶桑会死。
薛隐不露声色,沉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扶桑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刚唤了声“薛大哥”,就疼得咬紧了牙关,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掀开眼帘,泪眼朦胧地看着薛隐,涩声道:“薛大哥,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他……过得好吗?”
“他很好。”
“他有没有……问起我?”
薛隐短暂地沉默了下,道:“我告诉他,我把你送到了嘉虞城,他让你等等他,等朝局稳定了,他就来嘉虞城看你。”
一行眼泪从通红的眼角滑落,扶桑在再次袭来的剧痛中语无伦次:“不……别来……我怕……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