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听见,有人说她的狐皮很漂亮,剥下来卖到城里,肯定值不少银子。
然后……
我听见众人乱跑声、棍棒和石头砸下的声音,还有,欢呼雀跃声。
……有鲜血混着狐毛,从地窖口一滴一滴掉下来。
小狐狸啊……
我赢了。
天谴咒的血痕刚刚凝固。
我收走血咒中央的狐心,囫囵吞入腹中。灵力尽数炼入鬼元,不但伤势飞快弥合,修为也突破了三番。
我想,是时候为鬼立道了。
黑村的那群畜生,就当是为鬼道祭旗了。
我从地窖里飘身而出,看到黄云白日之下,几个顽童正在空地上捉麻雀。它们七手八脚扭断小雀的脖子,然后哈哈大笑。
……对我的临近浑然不觉。
我亮出鬼火利刃,从它们背后斩了下去。
可就在人头落地的一刹那——
由魂魄深处升起凌迟重辟般的震痛。不……比那还要痛,就好像把整个十八重地狱塞进魂魄里的剧痛……
我不知是怎么逃出的村子,嘴里尸血呕个不住,染红了一整条小溪。
痛感耗了我一两个时辰。缓下神来,我才恍然明白……
我让狐狸给耍了。
天谴咒是不得违逆的,她也确是将七百年修为送给了我。
然而在那颗狐心里,又藏了另一条款契。
——不得,伤人害命。
唉,这小狐狸……
想来她虽答应与我作赌,却生怕自己一旦输了,我便拿着她的修为去杀人放火,毁天灭地。
……果然是,狡猾透顶啊。
小狐狸这一招确实凶狠,那天谴咒的镇压重比刀山孽海,可我依然不肯服输。
黑村两年的暗无天日,我不肯服输;阎君殿无数次棒打出门,我不肯服输;多少仙家拿天道轮回恐吓我,我不肯服输;如今区区一个天谴咒,又怎能逼我低头认输?
可这“不得伤人害命”的条契压在我魂魄里,别说逆天行道了,连眼下的血仇都不得偿报。
——我定要寻个法子,解开这阴狠的咒术。
从那以后,我便动身南下,做了孤魂野鬼,游荡在万水千山。
我因怨气太重,隔三差五便会引来仙家。放在此前,我自然不会忌惮,可如今我身上押着天谴咒,一旦还手诛仙,定会惨遭天谴。我只能一路躲躲藏藏,从天南寻到海北,又从黄尘寻到九泉,茫茫孽海也被我踏碎了波澜……
总算是听得一些风声,终于也有了破解之法。
我偷听仙家的谈话,她们说天谴咒是三界最强的咒法,无论结契之人生老病死,这道咒都将永不磨灭。
也就是说,小狐狸的那句“不得伤人害命”,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但抹不去,不意味着不能改。
毕竟在立咒时,小狐狸留下了一个万不得已的疏失。
所谓天谴咒,是要仙、人、鬼三方共同结契,才算一道完整无缺的契约。
然而我们结的这道契,只有一个仙家,和一个厉鬼。
人的那一方,恰好缺了个空位。
只要在这一处做些手脚,定能将这天谴之罚,从我的魂魄里卸出去。
可这天谴结契,讲求的是一个心甘情愿。这茫茫四海八荒,又去哪儿寻这么一个人呢……
第158章 魔罗(四)
而眼下,我也没有闲暇去找这么个有缘人。
偷听时,我难免让仙家发觉,被淮南神鹿仙追出数百里地,背后又挨了十二根银针。被逼无奈,我只能耗用修为,反杀了那鹿仙。可我也因此触犯天谴咒,又一次被压上十八重业障,压得我躺在地上,唇边呛出的尸血染透了霜草。
我从晌午躺到天昏,天际密密重重聚起乌云,阴冷的雨丝应着闷雷,一滴滴砸在我脸上。
我方才清醒了一些,心想如此暴露在深山老林之中,阴煞血腥气到处弥漫,万一又引来别个仙家,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
于是我强撑着爬起魂身,昏昏悠悠在林中飘荡,难得找见一座塌了半边的野庙。庙里的石像早已斑驳磨损,辨不清是什么牛鬼蛇神。因这破庙常年疏风漏雨,神像都长出了大片的青苔。
我栖身在那座无名无号的神像里,魂魄里是苦痛交织,寒火熬煎,身外是苔尘肮脏,风雨晦暗……偏就在这时,破庙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我昏沉沉地以为,定又是哪一路的仙家来追杀我了。
以我虚弱的天谴之身,此刻便是一只老鼠过来了,也能轻易置我于死地。
朦朦胧胧间,我竟是苦笑了出来。
电闪波逝般,我想起自己生前死后的一辈子……
干戈啊,马鞍啊,婚车啊,地窖啊,雨啊,雪啊,青紫啊,血痕啊,孽海啊,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