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鲜血是烫的,我的尸血是冷的。血与血从两边漫到一处,冰冷与滚烫凝成了天渊。
魂魄深处的剧痛告诉我,那一枝三寸红就嵌在我的心脉旁。哪怕只是微微一动,都有可能害我魂消破灭。
心魄被压制着,我还剩仅存的一点力气,但我来不及用它拔出那三寸红。
因为我偏过脑袋,看到小狐狸也在看着我。
方才那鬼火正击她要害,她脸色很是难过,但依然不失慈悲与威严。
鬓边的狐狸耳朵还因疼痛一颤一颤的,可爱得很呢。
狐狸虽可爱,但她毕竟是仙家,还是顶厉害的仙家,我留她不得。
我耗用奄奄一息的鬼元,动了动指尖,狐狸胸口那束鬼火跳了跳,往血肉里刺得更深了。
她的眉头皱的更痛苦了。
我略微宽了心,凝聚鬼息,抬手想拔出心脉下的桃木刺。
可手才抬起一半,心魂就狠狠一抽搐,痛得我差点散了神识。
那一枚三寸红,竟也往我的魂魄深处钻去。
我不由得又瘫倒下来,余光里是她坚毅的眉眼,每一丝眼波都是绝不退让。
……好狠一只狐狸。
我只能纹丝不动躺在那儿,边用一缕残息苦苦撑着鬼元,边隔空制着她胸口的鬼火,死不放松。
她亦然。
……
我和她就这样僵持着,躺了很久。
我们谁也不让谁,只因都明白,先退缩的那一个,必定是死路一条。
大不了,就拼个玉石俱焚。
栅栏下方,我能看到她脸上的光泽,渐从昏黄的日光,移换成清冷的月华。
寒夜的露水从栅栏滴下来,打湿她毛绒绒的红耳朵,也打在她秀气的眼角,沿着脸颊缓缓滑入泥土。
可惜了。
我心里一声叹。
想我苟活那两年里,这露水是拿来喝的。
……
渐渐地,连月华也暗了下去。
再过不久,就该是黎明了。
我和她彻底耗光了气力,心口的伤处都已麻木,也无力再致彼此于死地。
地窖里安寂了许久,她先开口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怅然一笑。
我的抱负,从未与旁人讲起。
可这只棋逢对手的小狐狸,我欣赏她。
虽然她是仙家,但我愿认她做个知己。
我向她敞开心扉:“我想为鬼伸张,替鬼行道,改变这三界不公。”
她惊讶了好一会儿:“你很不一般。”
我笑笑:“多谢。”
她叹了口气,又把话锋一转:“我要那些人给你磕头赔罪,为你修碑立祠,你愿意和我走吗?”
到头来,她还是宁愿折中。
唉……
毕竟是个仙家啊。
我很久没有开腔,直到第一缕曦辉爬进地窖,洒在她的眉梢。
地窖外,也渐渐多了来往的村民声。
我说:“我们来打个赌罢。”
她默了片刻,问:“赌什么?”
我说:“赌你我的命。”
“你赢了,我也不必去酆都城投胎,自愿灰飞烟灭。
“我赢了,你一身千年功力,就归我了。”
她又问:“怎么赌?”
我说:“他们若真听你的话,向我磕头赔罪,便算你赢了。”
“若不然呢,就算我赢了。”
她沉吟一阵儿。
我淡淡反问:
“你不是要济世救人,守护社稷苍生么?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
“所谓世人,值不值得你去拯救。
“所谓苍生,值不值得你去守护。”
她垂下眼睫,像是打定了主意。想必,不只是与我争个输赢,更是为了确证心中的道义。
“好,我赌。”
话音一落,我的尸血与她的鲜血汇到一处,于尘泥间描出沟壑纵横,一撇一捺镶作山海不移的咒文。
——立天谴为局,拿人心作赌,下生死为注。
天谴咒。
小狐狸是一言九鼎的人。
我松开鬼火,她便勉强坐了起来。
她伸手到重伤的胸口,剜出一颗金灿灿的桃核出来。
——那是她的狐心,是她七百年的修为,是她的赌注。
她将狐心置于血咒中央,仿佛还有什么舍不下的牵挂,眼眶里湿漉漉的。
我以为她抬袖要擦眼泪,可她只是擦去了额头上的弯月。
失去狐心,她剩不下几丝灵力了,身形就从女子化成了赤狐。
随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地窖。
我守在阴暗处,目送她离去。
很快,我听见它们将她围住。
我听见她斥责它们的恶行,警告它们向我赔罪,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而后,我听见久久的寂静。
我听见有男人大骂了一声,骂她是妖怪,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我听见它们哄然笑骂,骂我这个犬戎的疯娘们儿阴魂不散,竟还敢来黑村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