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又疯了似的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叨叨道:“不、不!陛下、陛下不能处置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告诉他,告诉他遗诏的事,告诉他淮安王妃和遗诏落入狼族的事,他怎么、怎么会……”
霍尘一把薅起他:“你说什么?!”
他那串疯话乱七八糟的没有逻辑,但霍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淮安王妃”“遗诏”几个词,那一刹他心神俱震,他本以为何吕牵连的是自己,却没想到千算万算,莫非……他还是早早地掺和到了皇帝与顾长思之间?!
他又知道什么?他又干了什么?!
何吕已经吓疯了,由此更疯癫,鬼叫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开我,霍——”
像是卡了一口痰,他嗬嗬地咳嗽起来,霍尘捏着他的领子,任由他咳了个山崩地裂,到最后一口血沫被吐出来,何吕终于倒过气来,连眼神都清明了几分。
“霍尘……”何吕低着头,缓缓地、缓缓地平复呼吸,“霍尘……霍指挥使,霍佥事,霍捕快。渭阳城黑户……”
他的语速正常了许多:“……那天,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吧。”
“何吕,你胆子比我想的大得多,你的手伸得也比我想象中的长得多。”霍尘恶狠狠道,“你方才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别急,别急。”何吕含糊道,“我岁数大了,很多事,我都……我都记不清了。”
“但我依旧能够记得清的是,当年渭阳城,我的确收了贿赂,让一个官宦之后,顶了一个白身之人的科举名额,进入会试,”何吕目光略带挑衅,“你是来问这个的,对吧?”
他眯着眼:“你是谁?你到底……到底是谁!?”
“你先说你到底做了什么!”霍尘卡住他的脖子,“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你送啊,你送我去见阎王,你就永远都不知道当年的真相,而我,会把你和哥舒骨誓意图刺杀岳玄林的事都捅出去,来啊,谁怕谁啊!!”
何吕阴森地笑:“怎么了?怎么不再用力了?霍大人,你的本事不小,跟哥舒骨誓一条心还能亲手断他臂膀,怎么,你是上演苦肉计,还是断尾求生,只为了还能有脸在顾淮面前晃悠啊?”
不对……不对!
何吕的笑容愈发张狂,霍尘松开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怎么会知道哥舒骨誓的事?!又为什么突然站出来要核实自己的身份?!
不能被他激怒后完全跟着他的思路走,否则全乱了。
霍尘缓缓退后两步,盯着何吕那鬼魅一样的表情,定了定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这些。”
“你不知道?”何吕跪坐在地上,“你知道,你不敢承认罢了。有人都告诉我了。”
何吕歪歪斜斜地靠在那儿:“我被算计了,被那么多人算计了,但没关系,霍大人,你也被算计了。”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开始发虚,不过是半天的拷打,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他后悔过,却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收到密信,从礼部匆匆追出,一路剥丝抽茧,终于摸到了公文的来路。
而他见到那个人时,他才惊觉,不是他能够找到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等着他来找自己。
邵翊坐在聚仙楼中,已经恭候他多时了。
“邵大人……”
“恭候何大人多时了,我查到了些东西,估计何大人会有兴趣,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何大人了。”邵翊慢条斯理地摇着他手中那把素白的扇子,看上去像是要羽化而登仙,“何大人来此,想必也是有话要与我说。”
邵翊是何等人,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就用了短短的这几年,无论是心计还是聪慧,何吕自知远远不及,只好沉默。
“下官不太懂邵太保的意思。”
邵翊一点都不诧异他会嘴硬,毕竟在这老匹夫心里,当年事发时自己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拿不到什么证据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他也不急,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何大人当年敢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就没有想过有今日?”邵翊一瓣一瓣地掰着橘子肉,“何大人当年上密折,告诉陛下说当年淮安王妃坠崖乃是幌子,实际上在坠崖前安排了人,遗诏偷偷从渭阳城出,送到了狼族王陵之中,陛下为了佐证这件事,也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件事情上继续出谋划策,于是趁着方郜案后官宦空缺,才让岳玄林调你过来。”
何吕脸色骤然惨白,邵翊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详细又准确得多。
他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陛下这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眼巴巴地要离开渭阳,还以为你是急于升官而已。嘶——要是陛下知道了,你主要是为了逃避因科考舞弊而杀人的祸根,才递了那道密折,借岳玄林的手逃离是非地,你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