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恨过他,真的很恨,我恨他将我百年江中简氏毁于一旦,我恨他将诗云送入宫中,断了我此生之念,诗云是这些所有事情中最无辜的...可是为什么偏偏都要被我们几个都争斗拉下水去...但是最可笑的,是与此同时,是我得知一切因缘之后,我竟然更加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简临风眼中不知不觉中,是已带泪水,他定了定心,继续又说:“父亲含冤离世之后,我为自保,我为日后可以替门上平冤,我才选择了一条我从来厌恶至极的道路。我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算计人心,走到此时此刻,终于受众人追捧,享高官利禄,可是我才发现...到头来...我心中...还是空如无物...”
“直到中原乱象四起,危机四伏,我还一味地只想要为保自己名利,追逐圣心,置所有险象若罔闻...”
简临风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痛苦内疚,他垂头看着面前地面,泪眼婆娑之中,看到一只小蚂蚁,在迷茫寻路。
他定了定神,才继续哽咽道:“直到...直到那日...滕裴北府丧命...柔化之危一触即发,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我过去的执着...是那么幼稚可笑...”
“五年过去了...”简临风这时却忽然两声冷笑,“五年过去了...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失去了...”
斜阳尽落,连随风入堂的余阳也逐渐消失,八角殿内只剩下那两排烛灯在明灭摇曳。
简临风许久再无说话,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只茫然不知的蚂蚁,在那灰尘尽布的地面上,迷茫地往各处探寻。
又一炷香时间过去,简临风才再次抬头,望去佛像,缓缓说道:“我只是希望,诗云余生,都可以过得好,平安喜乐,无忧无虑,文昕能待她好,她跟文昕白头偕老,一辈子…就好了...我就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简临风说完,才慢慢吞吞地撑着地面站起,却因为跪时过长,站起时只觉膝上酸痛,他咬咬牙站起后,许久才能站直身子,然后步履蹒跚地往梯口走去。
直到他的脚步回声渐渐远去,从佛像之后才缓缓走出两个人。
身上十年如一日是一件破旧道袍的白遗,还有一身水白的王桓,走到那方窗后。
白遗站在一旁,王桓垂头往下看去,虽然视线内只剩下一片漆黑,可他似乎从脚步声中便能知道,简临风正一步一步地往那硕大的牢笼走去。
两日后,简临风辞去早朝,晨阳初升时,他便两袖清风来到谢宁府前。
谢宁那时刚练完功,王桓正在服侍他更换朝服。
王桓是一丝不苟,谢宁却从今日晨起便担忧地留意着他。
直到此时,谢宁才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我今日还是留下来陪你吧,姐姐今日过了侯府陪姨娘,简临风他始终...”
王桓却笑着摇摇头,边推着谢宁往外走,边说道:“您放心,临风心中只有诗云,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谢宁心知王桓脾气,是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也没有人有本事去阻挠,他尽管不放心,却也只能往外走去。
二人刚走到门边,青樽便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告知简临风已在门外等候求见先生。
谢宁再看王桓一眼,眼神中不言而喻,始终希望王桓可以让他留下。
王桓却只是平和笑着,推着谢宁往外走,一边又让青樽去将简临风请入书房。
刚过环廊,二人便与简临风相见,简临风是不慌不忙地向二人行礼问好。
谢宁却只是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回头又无可奈何地觑了王桓一下,见王桓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也只好郁闷甩袖就往外走去。
看着谢宁离开府上,王桓才微笑着将简临风扶起,又伸手礼貌往里示意,说道:“你我同辈,实在不需要这般重礼了...知行性子倔犟,临风你也不要在意,里面请。”
简临风连连说着“位有尊卑,此为应该”,便也随着王桓一同往里走去。
这是简临风第二次进谢宁府上。
上一次,也是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便是五年前谢宁新宅入伙当日。
而那日,也是他再与王桓相见时。
简临风一路跟随在王桓身侧,王桓仍旧是云淡风轻,风雨不惊。
比起少年宫中,王桓少了一份嚣张,多了一份沉稳。
比起四五年前,王桓少了一份自傲,多了一份敬畏。
所谓相形见绌,简临风此时此刻才明白,格局,从来是在举止行为之间。
之后二人对坐书房,王桓慢慢悠悠沏茶,简临风仔仔细细提问,所问涉及朝堂,涉及谋略,涉及安排,涉及布局,设计中原,涉及柔化。
简临风提问谨慎,却将心中疑惑顾虑,没有丝毫保留地作问,而王桓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