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跟人有过接触?”
答话的人想了想,“茶馆的老板
还有戏台上的人。”
秦宽将人遣走,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他也只好当燕霄是在打发时间。
第二天,燕霄再去。不出所料,在台子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戏台之上,老汉的锣鼓声给另外几个人打着拍子。
虽只有鼓声作伴,节奏却张弛有度,与戏子之间的搭档十分默契,将戏台上的气氛烘托得当。
依旧是简单的陈设,三两道具便成一景,有别于昨天看的那些滑稽戏,这一出听不见什么笑声,戏词又明显讲究了许多。
生涩、拗口。
所以此时看客不多,燕霄在靠前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入座。
“一尺布,一斗粟,缝补宽衣,舂舂入。兄弟二人不相容,以何渡?”
念白的人,站在戏台的偏位,像是一段画外音低吟着,半唱半念,配着鼓声起伏,将戏台上的故事娓娓道来。
燕霄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词里写兄弟二人不相容,戏名却叫哥俩好。
有意思
舞台正中间的二人,扮演的是兄弟俩。骑马、打猎,背靠背迎敌。却在转幕间,一块布、一碗米都抢夺不休。
两人皆穿着华服,甩着四方步很有仪态。昨天的滑稽戏里,角色多为山野农夫、村间娘子。今日这两位角色,从着装上便考究了许多。
这出戏很短,看不出什么门道。谢幕的时候,站在偏位上念白的人,站在台上特地朝燕霄的方向致了谢。
正是南郊羽衣阁的那位班主——孟婷韵。
在这样的生活规律三四天后,燕霄借着如厕的由头,摆脱了监视他的禁军。转眼间便被人引入了街市里,一座不起眼的后宅。
“燕少侠,好久不见。”孟婷韵将戏服脱掉,搭在手臂上。脸上的胡须还没摘掉,跟燕霄打着招呼。
孟婷韵在台上念白之时,便是作男儿扮相。
难怪祁楌晟的那些皮质面具做的服帖,原来出自行家之手。换脸扮相,对于戏班来说,可是吃饭的手艺。
燕霄听着孟婷韵这般熟稔的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孟班主,幸会。这里果然内有乾坤。”
在孟婷韵这里,燕霄知道了欢喜班的由来。
当年,晋源县被盛安帝引晋源河水淹了半城,死伤无数。几乎活不下去,官府无能,只能驱赶任其自生自灭。
而花争笑,是晋源当地有名的杂戏班子,靠着杂戏讨生活。在这样的天灾人祸下,苟延残喘。
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连日的饥荒下,堪堪颠沛苟活。更遑论家中的老弱妇孺,更是艰难竭蹶,已至末路。
晋源县是他们的根,积攒的这般怨恨,挨到了祁楌晟出宫受封。
初到晋源县时,对其行刺的便是花争笑的班主,正是昨日燕霄见过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孟颉。
而行刺的结果,已然明了。
祁楌晟没死,花争笑留了根独苗在晋源县。从此改头换面成了欢喜班和羽衣阁。
燕霄听着孟婷韵所述,一团火在胸口炸开,疼得他说不出话。
自是金身加持,那一年祁楌晟又才多大。从宫里被贬到晋源县,又遭遇命悬一线。孟婷韵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道出的当年,像画卷一般在燕霄眼前展开。
里面每一页,都写着晋源人的熬煎,都是祁楌晟的磨难。
孟家两个孙女,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叫孟柳瑛,嫁给了平二爷,欢喜班有名的戏本子皆出自她的手。一个叫孟婷韵,掌管着羽衣阁,替祁楌晟驻守在赤金河一带。
孟婷韵撕下脸上粘着的胡须:“少主说,见到我,燕少侠自会明白,所以将我遣回晋源。”
燕霄掩着脸上的神色,不想被孟婷韵看穿。垂着头,一时无言。
此刻,他很想站在祁楌晟身边抱抱他。
千里之外,祁楌晟刚从皇陵回来。
是有些冒险的,但他想这么做。离开盛京这么多年,又遇母后的生辰,祁楌晟前一夜便隐身在城外,一身深黑色的麻衣,换了一张皮质面具装扮。天没亮就动身去往皇陵的思容塔。
那座,从皇宫内苑迁移出来的思容塔,被安置在皇陵外。
借着蒙蒙亮的晨光,祁楌晟站在思容塔下。
塔身早已不复当年盛元帝修建它时的纤尘不染,四周的蛛网和杂草如藤蔓般从塔底徐徐往上绕。
待祁楌晟走近,还是能看出被人清扫过的痕迹。只是,再怎么清扫,被放置在此处,也只能与这些荒草丛作伴。
宋银容平生喜好素净,看见这些怕是要生气了。
祁楌晟想着,折了一撮荒草,执在手里,掸着塔底成结的蛛网。
宋银容去世时,祁楌晟才五岁。脑海里关于母亲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而时常将宋银容和宋云媚的模样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