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圆礼靠在朱邪品细瘦的怀中,那颗心,渐次第乱了起来。
朱邪品摸了摸他的头,“白长了这么大,还跟个孩子似的,简单得要命。”
章圆礼想反驳,可母亲单薄的肩膀让他语滞气涩,他蹭了蹭朱邪品的肩。
朱邪品忽而一笑。
“你小时候,我总以为你是个乾元,能哭,能吃,能闹,能吵,嗓门嘹亮,一哭十里都能听到。那时候我就想,咱家又得多个乾元烦我。”
章圆礼窝在朱邪品怀里,不说话。
“可是你三岁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和你哥哥们的不同。你不爱捉虫揪蛇,偏喜欢那些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朱邪鹏养了只猫,你稀罕的跟个什么似的,回来就不肯说话,软绵绵地学猫叫,还在地上踮脚爬。我问你做什么,你煞有介事地回答:我是小猫,听不懂你说什么。”
章圆礼噗地一笑,“我怎么那样。”
“你以为呢,一连学了十几日猫叫,怎么也不餍足。直到朱邪鹏将那猫儿送你,你才重新当回了我的儿子。我那时才知道,你这是稀罕得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只猫。我那时就想,坏了,我这小儿子,该不会是个坤泽吧。”
“然后呢?”
“再后来,你跟着李怀义学艺,我就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怎么啦?”
“你太皮了。李怀义给你爹写信,说你在山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气得你师父满山庄追着你打,一天恨不得揍你八回。”
章圆礼摸了摸鼻,“这我倒记得。”
“你皮成那样,功夫又好,撒丫子逃起来你师傅都追不上,我就又觉得准是个讨人嫌的乾元,谁知臭小子还是臭小子,却成了个将来要嫁人的臭小子。”
章圆礼在怀里拱了拱。
“拱什么呢。”
章圆礼抬起了头,“娘,要不我不嫁了。”
长公主失笑:“孩子话。”
“真的。”章圆礼正色道:“徐偈退我一次婚,我再退他一次婚,谁也不欠谁,也不会让两国交恶。”
“那你的徐偈不得伤心了?”
“他哪里赶得上娘重要。”
长公主心下一酸,在他额上一点,“臭小子,别招我。”
章圆礼垂下眸,“娘,我不想叫你担心,我也舍不得你。”
朱邪品将章圆礼重新揽进怀中,“怎么会担心呢?你和徐偈都是好孩子,将来一定会琴瑟和鸣,顺遂一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担心呢?”
章圆礼的心忽而乱了起来。他不明白,表哥担忧落泪,他尚无所畏惧,而母亲一句宽慰,却让他惶然。
他朦朦胧感到自己是一只脱离庇护的鸟,即将飞向远方。
这十日,章圆礼父兄皆从外地赶来,只为与章圆礼一聚。
李怀义亦亲自前来相见。
李云霄半月前和章圆礼绊了嘴,头一回不用争对错。两兄弟抱在一处,李云霄说:“徐偈那王八蛋要敢欺负你,我去揍他。”
章圆礼就笑:“你功夫还不如我,怎么揍他?”
李云霄便握紧拳头,“那我就带你走,咱们回晋国。”
章圆礼在他背上一拍,“你咒我吧?”
李云霄瘪下嘴,红了目,“圆礼,我不舍得你。你去了虞国,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李云霄叫他弄得心里难受,拍了拍他,“往后我们书信联系,不许断了。”
十日之后,皇城奏起了乐,章圆礼一早就被按在镜前。
敷香粉,抹胭脂,画黛眉,贴珠钿,描斜红,妆面靥,涂唇脂,一套下来,章圆礼脸都绿了。
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打扮成这样。
可天底下好似只有他一人不适,亲戚宫婢夸赞的夸赞,艳羡的艳羡,叫他又郁闷,又别扭。
直到朱邪品拿起了九翚四凤冠,章圆礼彻底急了眼。
“娘!我不戴这个!”
“想也别想!耳坠项链我都可以给你去了,但冠乃身份,决计不能免!”
章圆礼嘟囔:“男子戴凤冠,叫人笑话。”
“谁敢笑话你?哪个坤泽不是这么过来的?发髻再高点,两鬓再松些,对,就这样。”而后二话不说,将凤冠坐到了章圆礼头上。
章圆礼叫那赤金凤冠一压,脖子蓦然向下沉去,他顾不上别扭了,嚷道:“太沉了!”
朱邪品没好气道:“忍着!”
待妆容完毕,朱邪品为章圆礼着黑色素纱、穿十二色翟衣,缠金革大带,系黑色缀珠丝绦,戴玉佩,施玉环,一切准备停当,她忽而蹲下身,亲自为章圆礼穿上贴金青鞋。
章圆礼看着蹲在地上为自己穿鞋的母亲,心中忽而一酸。催妆来到门外,章圆礼一把拉起朱邪品,不肯走了。
“好孩子,快去。”朱邪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