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岫从小炉上剥了一颗花生吃,品味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念。
“这位锦纹将军的部队近日就在我部周围盘旋,想来不日就会与我军交手。”
若是黔州也被慎王占领,那狼王军可谓是腹背受敌,苏岫总觉得这信上没有半分面对劲敌的恐慌,反倒是棋逢对手的兴致勃勃,她不禁问道:“派到黔州的是哪位将军?”
“朴霄,他不太爱说话,你应该没印象。”
白榆君目光逡巡着案上的地图,听苏岫念完才抬头道:“嗯,口条不错,只是苏医师,我识字的,不劳烦您每每过来念给我听。”
他虽然常这样说,但总也没见他真的下逐客令,苏岫就只当没听见。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常常被冻伤,暴露出来的的肌肤总是长出冻疮,苏岫只能尽力备好伤药,再督促他们保暖。
一日,苏岫正给一个小伤员上药,那冻疮分外严重,好了又冻,冻了又好,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小伤员比苏岫还要小两岁,家里没人了才出来充军,苏岫每上一次药,他就哆嗦一下,眼里盛满了泪,恐怕不久就要掉下来。
“这里的雪和北陵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咱们北陵人怎么会被这么点风吹垮呢。”
扶风这话本是鼓励,小伤员听了却嚎啕大哭起来,苏岫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停下来安抚。
“怎么了这是?”
“我想家了,想北陵了…”小伤员啜泣着。
“你们北陵很美吧?我还没去过那。”苏岫好奇道。
扶风却苦笑道:“美什么啊?不过是那里的人拼了命地想出来,出来了又盼着回去罢了。北陵根本不是什么大周的皇家陵园,在几百年前,它是一个伏尸百万的修罗场。”
苏岫倒吸一口气,愕然道:“怎么会…”
扶风叹道:“大周朝为了得到天下,巩固地位,屠过多少城,恐怕他们自己也数不清,他们害怕这些冤魂会找他们索命,就把他们永远都困在了北陵。
被派来镇守北陵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可许多人只是因为某一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祖宗犯了错,他和他的父母妻儿便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苦寒之地,即便是大赦天下,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一直坐在一旁,已经两鬓斑白又瞎了一只眼的老兵开口道:“在北陵,进来的是活人,出去的只有死人。”
扶风闭了闭眼,将莫大的痛苦咽到心间。
“我们这些长在蛮夷之地的人,身若浮萍,命比草贱,今日还在北陵,明日怕就要到了忘川,朝廷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们生下来没有名字,因为几乎没人会正儿八经的呼唤我们,大抵都是诨名什么的,分得清彼此便罢了。
只有主人,他给我们取名字,让我们去学堂,把我们每一个都当成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牲口。”
苏岫看见扶风眼里升起的星辰,因为他提到了白榆君,那个北陵唯一的星宿。
“主人给我名字的那天我就想好了,他叫我一声扶风,我就跪他一辈子,至死都跟着他。”
“我也一样。”老兵和小士兵几乎异口同声,言罢,他们又对视一眼,目光里燃着薪火相承的光芒。
北陵拥有最漫长的冬季,严寒和酷暑与那里的人相伴而生,似乎正因如此,他们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下跳动不息的心脏才会格外炽热,皮肉下奔腾不息的血液才会滚烫似火。
冬日漫长而难熬,两军明里暗里交锋过几次,情势愈渐危急,白榆君有意让军队退守五州,让出清致。
那夜,白榆君伏案倚坐,着一件浅色里衣,如墨般的长发半绾着,烛火将他笼着,眉目凝重。
“听闻我们要退军了?”苏岫问道。
“再僵持下去也毫无意义,只会死伤更多的人。”白榆君扶额叹道。
“退军恐怕更是不易。”
苏岫轻抚着案上的地图,指腹沿着沂水一脉游走:“退军,就是将背后交给敌人。”
她眸光轻闪,片刻后又道:“或者你希望他们追上来。”
白榆君眼眸里映照着烛光,与苏岫目光交汇,却先行躲闪。
次日,北陵军选择夜间退兵,准备退至黔州,与那里的朴霄一军汇合。
不出所料,慎王果然派军追了上来,北陵军避无可避,最终被逼至沂水一带。
慎王就坐在不远处的行军轿撵之上,眼神仿佛在睥睨水边的一群蚂蚁,他们再也无路可走了。
沂水不受寒气所凝,常年流淌在清致四周,北陵人大多不通水性,就算有些人可以勉强渡河,但战马不能,而对于骑兵而言,丢弃战马,就等于失去生命。
慎王被人扶了下来,他已经年逾不惑,一早没了意气风发和鲜衣怒马,与朝廷的几次战争更是让他平添鬓角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