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谦看那舞姬看得痴了,直至白榆君走到近处他才回过神来,忙跟上句客套话:“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圣君相邀款待。”
俄顷,玉盘珍馐陆续摆上台面,舞姬走到冯知谦面前,递给他一盏雕荷莲花杯。
只见那杯上坠着的丝线与面纱相连,冯知谦刚刚握紧,舞姬便连连后退,面纱便悄然飘落。
正是粉面含春的苏岫,她舞动的刹那,头上凤头钗轻响,三千青丝飞扬,冯知谦见了,不由得径自呢喃道:“这世间竟真有此等尤物…”
琴声渐疏,一曲终了,冯知谦拍手叫好道:“真是‘玉楼春暖夜笙歌,妆点花钿上舞翘。(注3)’妙哉,妙哉啊!”
白榆君朗声笑道:“国舅喜欢便好。”说罢,稍一招手,苏岫便盈盈落座到他身边。
“这是我收的义女,名唤安娆,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便跟着我,虽不是我亲生,我却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
只见那冯知谦微微诧异道:“白榆君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不想竟有如此妙龄的义女。”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还有这番说辞,当即拿起酒壶斟酒道:“主人,请饮酒。”
白榆君神色微顿,随即笑道:“若是叫义父,怕是把我叫老了,便一直没让她改口。”说罢,他接过酒杯,敬向冯知谦:“今夜我们不谈别的,只一醉方休。”
直至深夜,白榆君才差人将冯知谦送回府上,三五个小厮出来搀扶,才勉强将国舅爷扶回房里。
冯知谦喝醉后脸红得十分厉害,他连着更了好几次衣,才算清醒了些,随即摆了摆手,吩咐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坐在窗边醒酒,朦朦胧胧之际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人。
他登时厉声吼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人进来吗?!”
话音才落,他便看清了来人,竟是方才席间惊艳一时的舞姬,安娆。
苏岫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端着热汤碗的手颤抖着,双眸噙泪,楚楚动人。
见状,冯知谦酒顷刻间醒了一半,声音放柔道:“安娆,你怎么会来?”
“我主人说,今夜灌醉了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便熬了醒酒汤,给你送些过来。”
冯知谦心中阵阵擂鼓,那眼神落在苏岫身上便移不开,却还是克制道:“多谢,搁那吧。”
苏岫踱步上前,将汤碗搁在案边,收手时不经意间拂过冯知谦的指尖,两人眼神相撞,她低眉浅笑:“趁热喝吧。”
她的眉眼虽算不得妩媚,却已足够动人,冯知谦闻着她身上的暗香,只觉得心尖上落了根羽毛,柔软难耐,再难拂去,他先行避开目光,低声道:“我让小厮送你回去吧。”
苏岫先是点了点头,朝外走去,她知道冯知谦一直目送着她,便故意走得极慢,终于在门口顿下脚步,温声道:“国舅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冯知谦垂下眸,月色映照在他眉间,清辉暗投。
苏岫倚门轻叹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其实都明白的,你的野心和抱负。”
冯知谦不愿放下戒心,警觉道:“你主人同你说过什么?”
“不是他,是我拜读过你的文章。”
冯知谦一惊,听她继续道:“其实位高权重也好,位卑职小也罢,都是一样的,天公难抖擞,朝廷堪用贤,到底都是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注4)”
苏岫看着在窗外,她知道在不远处躲着一个人,正偷听他们的墙角。
国舅府门墙巍峨,旁人恐怕只能以手抚膺自叹息,可白榆君就不同了,再高的墙他也能出入自由,来往无踪。
闻言,冯知谦竟借着酒劲儿落下了几滴眼泪,估计是从没人拍马屁拍得这样精准过,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太多,他总是众星辰当着月亮捧着,可明月也会孤独,若是有第二条蟾宫折桂的好路,他又怎么甘心隐去身份,做个狡诈的幕僚与那反叛之人勾结。
他悲怆道:“生不逢时,终是生不逢时。”
苏岫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他:“国舅爷,世道艰辛,我愿意陪着你。”
冯知谦没有挣开她,渐渐在那暗香浮动的温柔怀抱里睡了过去。
待到冯知谦呼吸声平稳下来,苏岫将他放在案上,又为他披上衣裳,屋外晚风习习,她走出去时忽而想起师父教过她的一首词,便不经意间念了起来:“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
寂静长夜,只有暗处的白榆君听到了,径自低声和道:“春花尽落,满怀萧瑟。”
“这是刘克庄的《贺新郎》,你可记好了。”孟云衡曾这样说着,见苏岫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只消记得,纵是知道自己才不足八斗,智难比卧龙,却还是要奋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