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比剑南那位张五娘差多了,我莫名其妙地想。但既然彼此知道了身份,该有的礼貌总是要有的。我微笑道:“崔十五娘也来拜谒两位高僧的坟茔吗?”
崔十五娘笑着点点头:“二位高僧跋涉绝域,来到中土,译经弘法,功德非浅。我自幼喜好佛学,不能不来拜谒一番。”
“那,崔十五娘请自便。”我望了眼她手里的香,“狄梁公墓也在这边,我去拜祭了。”
崔十五娘好像每次看到我,都要多说几句:“狄梁公?听说他在大理寺时一年内断狱无数,事涉一万七千人,竟无一人诉冤,想来,说他是大唐第一断狱能臣,亦不为过。阿郁有父如裴相,也难怪会敬慕狄梁公这样的干臣。”
“啊,是。”
大唐第一神探是来俊臣,才不是狄仁杰。我在心里讲着冷笑话,客气地走了。
好不容易在崔十五娘这儿遮掩过去,我仍然不懂,李适之大肆宣传有菩萨救他,是想做什么。做狐妖也就罢了,做菩萨?我没这个胆量。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我回家——我一回家,便见家中众仆婢皆神色惴惴。裴公素来善待下人,是何事让众人不安?我悄声问时,侍女道:“张相公来了,与阿郎在堂中争执哩……”望着手中的茗饮,一副为难之色。我顺手接过,道:“我替你去送。”我至今仍未见过这位大唐名相,据说他风致绝俗,罢相之后,每选官员时,李隆基总是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我借此一见,也是极好的,哪怕他正在吵架也行!
我走到堂下,只见得张九龄的六合靴与裴公的靴子并排摆在阶上。我深吸一口气,正欲入门,忽听得堂中有人道:“裴兄此言,我不同意!东汉崔瑗之兄为人所害,崔瑗手刃报仇;魏朗的兄长亦为人所害,魏朗白日操刀,杀其人于县中。二子父亲身死,本就冤枉,二子稚年孝烈,能复父仇,何其难得?断不可杀!”
我猛省,想起这是开元年间一段有名的公案:监察御史杨万顷冤杀张审素,致使审素二子皆流放岭表。他们逃归洛阳,手杀杨万顷于都城,又系表于斧,言父冤状,逃到汜水时,被有司擒获。张九龄认为二人纯孝,宜加矜宥。裴公与李林甫则认为该当杀之。
果然裴公道:“国法不可坏。张兄,若此途一开,冤仇辗转相报,杀人者皆可免死,将置国法于何地?”
张九龄道:“孝子之情,义不顾死。世间谁无徇孝之心?谁无正道之念?二人父亲冤死,又无申告之门,此时国法又在何处?裴兄以国法为重,然国法不外人情,我辈读圣人书,何能罔顾书中宽仁之义!”
不独两位宰相辩得激烈。我每日在典客署中,也能见到大家为此事争执,还不时听到朝中关于此事的热议。其中之一,便是河南尹李适之以为二子孝行可悯,接连向圣人上了数封奏疏,言辞激烈,都是为二子辩护的。
我是与养父一样认为法不可废的,初时只当李适之和张九龄一样读了太多圣贤书,处事以仁善为本。后来又想,他剿灭盘瓠蛮族时,何曾手下留情?因此时常不解。直到有一日与养父说起此事,裴公屏退仆婢,轻声道:“李公乃是太子承乾之孙,怀州别驾之子……”
我顿时大悟。李适之祖父、太子李承乾当年在宫闱斗争之中失败,含恨而终,太宗下令葬以国公之礼,最终李承乾也未能陪葬昭陵。而他的父亲李象,更是一辈子只做了怀州别驾这样的小官。他为人子孙,知道父祖经历坎坷,心中想必郁郁,因此见到二子为父报仇,才会如此触动罢?[2]
这件事挑动着洛阳仕女的心弦。洛阳百姓大多如张九龄、李适之一般,认为该当活之。然而皇帝最终下敕,命令河南府杖杀二人。士民皆怜二子孝行,为作哀诔,榜于衢路,敛钱葬之于北邙山。众人又恐杨万顷家人掘二子的坟冢,便又为他们起了数处疑冢。
[1]李适之治理洛水,在开元二十四年,本文中将其提前一年。
[2]张家二子量刑之争,见《资治通鉴》开元二十三年部分。但说李适之支持张家二子不死,是我编的。
第25章 且尽平生嫁娶缘(王维)
第二日早晨,他早早辞别,回家去接母亲,一起去福先寺听讲经变。福先寺是皇家寺院,堂宇宏美,林木萧森。讲变结束后,听讲的信众三三两两从变场中步出,意犹未尽,讨论着变文情节。
“佛说:‘无尽意!是观世音菩萨成就如是功德,以种种形,游诸国土,度脱众生,是故汝等应当一心供养观世音菩萨。是观世音菩萨摩诃萨于怖畏急难之中,能施无畏,是故,此娑婆世界皆号之为施无畏者……’如今听法师讲的,观世音菩萨果真显灵于人世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