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苏明明第一次跟他联系,就是为了采颖给严聪的手机里留言,苏明明让他去劝劝,他当时如果听从,采颖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他想一想,觉得也许不会。
他不是专业医生,不能凭十分钟的相处就去判断采颖的精神不健康,她当时如果狂躁,他会以为是对他一贯的不耐烦;如果神情忧郁,他会当成是失去爱人的不开心。
他不知道采颖哪一种态度会让自己更糟,狂躁会让自己情绪低落,这是他婚姻后两年的态度;忧郁会令他愤怒,让他嫉妒严聪。采颖不管拿出哪一张面孔来对他,都会激起他最坏的反应。
他忽然想知道苏明明和严聪相处时的心情。依她的敏感,她是早就知道严聪外面有人,她说过她知道,只是没有证据。他明白她也不想去找证据,真要想找,哪里会找不到。那两人就差搬出去同居了。
他把采颖生病的事告诉了苏明明,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去劝劝她的,她这个病,早一天发现早一天干预,就会好很多。苏明明听了沉默不语,章弦辉有些慌,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想回头的想法,一点都没有。我就是……不想有事瞒着你,我想我们两人坦诚相待,我受够了猜忌、揣度、隐忍、沉默,我一点都不想再委屈自己。”他看着她,拉起她的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搓她的手背,像是在给一只猫顺毛。这只猫有着敏感的触觉,和高深莫测的脾气。他低声问:“你不会生气吧?”
苏明明反问:“我生气什么?为什么生气?”章弦辉期期艾艾地说:“我去看她这件事。”苏明明摇摇头,“没有。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是我让你去看看她的。她从医院出来,你一次都不去,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你让我怎么近人情?”章弦辉急了,“我是受虐狂吗?非得去受她的冷淡,非要送去挨骂?我要挨骂也愿意被你骂。”苏明明皱了下眉,说:“我从不骂人的。你几时听见我骂人了?”
章弦辉歪着脖子抬起脸,让自己的脸比她的脸低一点点,方便观察她的脸色,“是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才让我觉得你是生气了。不然你为什么不高兴呢?我们每次见面你都开开心心的,今天你都没笑过。是因为我去看采颖了吗?”
“别人生病我在笑,我这么缺心眼吗?”苏明明好笑,“本来就是我在担心她,我是女人,能够明白她的困境。你不懂。”章弦辉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拉起她的手,作势要咬。“你就不能担心一下我?”
“我担心的呀。我明白的,”苏明明安慰他说,“就像心里有条刺,始终扎在那里,稍有个什么动静,比如咳个嗽、呛了水、半夜起猛了,就会牵扯着痛。但是你们的程度不一样。你扎的是刺,你去挂个耳鼻喉科,我就给你拔了。采颖她,”她想一想,“她不是心上长刺,她是心缺一角,要重新长出肉来,只能靠她自己的修复能力。”
“听上去你担心她比担心我多。”章弦辉咕哝道。“你有时候很奇怪。”苏明明眨了下眼睛,“哪里奇怪了?”章弦辉说:“现在就是。我们第一次吃饭,你还记得吗?我问你为什么不哭不闹不摊牌不质问,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你当时就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人和人不一样。是不一样,采颖这闹的……你就不声不响。”
苏明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我不会闹,爸妈没教过。”章弦辉拉拉她衣袖,“平时你都跟我说说笑笑的,你现在的笑,看上去就是在敷衍我。”苏明明垂下眼睛,收起笑,别转脸,不理他。
“我也是不懂你。”章弦辉说,也掉过头,望着眼前的烟林,没有看向明明。“我一直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相处的。”苏明明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挪了下身子,坐得离开他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他们这是在南高峰的顶上,一个亭子里避雨。他们先是在满觉陇吃午饭,吃完沿着登山路上到山顶。进入雨季,细雨停停落落,若有若无地下,南高峰上的树浸在雨雾中,浓绿得化不开。他们在这里待了快一个小时了,下了多久的雨,他们就坐了有多久,四周一个游客都没有。
空气溽露,低温偏低,虽是六月,仍然穿着春末的衣裳。苏明明在空气棉印花裙子外罩了件长袖针织衫,裙长在膝盖下,脚上是一双低帮软底鞋,便于走山路。章弦辉是本白斜纹宽松棉衬衫加深蓝圆领T恤,牛仔裤加运动鞋。
两人沉默了一阵儿,雨帘下的静寂有点迫人。“我差不多有两三年,没有做过了。”章弦辉忽然低声说:“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不只是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几乎不再让我碰她,我有时想抱抱她,手刚搁到她腰上,她假装翻身,就把我的手撂开了。”这话太羞耻,他不敢去看明明的脸色,只说:“两次以后,我就明白了,她讨厌我。”他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苏明明有动静,他问:“我是不是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