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候,千秋子的大弟子生了重病。
药方只差一味药,太医院都没有,当时打听了许久,只有钱家有。
千秋子亲自去求药。
他和钱家家主、也是刚上任的钱太保,两人商议了一整天,从钱家离开时,千秋子手中有药,但他第二天辞官离开了京城。
以及,那名大弟子,后来娶了钱太保的女儿。
——正是前几天造反失败的礼部尚书。
千秋子不是因为蕴空才离开京城,但蕴空的确是压弯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
佛子的声音淡淡,“老师当年离京的时候,心中有怨。”
怨世家无情,也怨申帝失信。
两人约定让寒门弟子都能读上书时,申帝说必不让先生失望,可他的弟子被打压,他的弟子生病,申帝也毫无办法。
最重要的是,千秋子怨自己。
怨自己无能,怨自己狂妄,怨自己为何想改变整个大申,然后落得如此下场。
马上抵达巷口时,蕴空转头看向她,“老师一直都很失望后悔,他不会轻易回京的。”京城对于千秋子来说,是一场不可磨灭的噩梦,此生都不愿踏足。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两人收起伞,站在温和的日光下。
越浮玉清晰地看见,佛子开口时,清冷的眼底有浅浅的担忧,他似乎想说什么,薄唇动了动,却还是没开口。
他不太明白她的请求,不明白什么叫‘似是而非的话’,因此,除非必要,他都不再开口。
蕴空始终信守对她的每一个承诺。
越浮玉忽略心底的悸动,勾起红唇,懒洋洋说道,“没关系,千秋子能回京最好,不能回京,女塾照样能开。”
“而且,”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本宫觉得,他未必不想回京。”
千秋子有多后悔,就有多不甘。
世间大多激烈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消散,但是‘不甘’不会。它会经年累月愈发深重,最终变成执念,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里想起,经久不散。
越浮玉知道这点,因为这三天里,每时每刻,她都如此。
第56章 不驯
天空彻底晴朗, 地上的雨滴开始干涸时,越浮玉和蕴空抵达千秋子的宅邸。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立在巷口, 朱红大门森严肃穆, 旁边是热闹的街道, 和公主府闹中取静的风格类似。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字——朝闻道。
朝闻道, 夕可死矣。
越浮玉单手拄着油纸伞, 懒洋洋仰头, 妩媚凤眸长久凝望牌匾上的三个字。许久后,偏头笑了, 她眨眨眼,“大师, 祝本宫马到成功吧。”
公主站在巷口,艳红衣裙随风拂动, 雨后虹光映在她明媚自信的眼底,像是水中红莲, 潋滟惑人。蕴空感受到胸口熟悉的悸颤,好像春日的种子迫不及待破土而出,修长手指倏地握紧佛珠,他敛眸开口, “静候佳音。”
越浮玉哼了一声,她也觉得自己会成功。
毕竟,能把‘朝闻道’刻在牌匾上,千秋子肯定没放弃过当年的宏图伟愿。她提起裙摆, 走上台阶。
还没敲门,朱红大门忽然从里侧开启, “嗖”一下,一道黑影呈抛物线状从眼前飞过。
锦衣富贵的中年男人被踢到路边,小厮模样的人从门里气冲冲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先生说不想去,就不会去。”
男人的家丁、还有他带来的金银宝物,全都稀稀落落被扔出来。
锦衣男人被家丁扶起,脸色不好,强忍着怒气躬身道,“在下只是想请先生教导家子,也备足了礼品。诚意十足,先生为何如此待我?”
小厮一边嫌弃地挥手,一边看向中年男人所谓的‘礼品’,眼神十分轻蔑,心里的想法清晰可见——就这?也算诚意?
他阴阳怪气开口,“前几天,张员外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还送了几箱金银珠宝,先生都让他回去了。先生说,心不诚,不必寻他。”
越浮玉盯着地上的‘礼品’,若有所思。
礼品的数量规格都不高,对方应该不知道千秋子的真实身份,只把千秋子当成寻常夫子。
庄掌柜说了,这户人家虽不常出门,但偶尔会去书院指点功课,字字有理、条理清晰,在潍县也算有名。
春闱已经结束,下个月是殿试,有钱人家会请夫子陪读。
有人求到千秋子这里,也不足为奇。
越浮玉一心思考,并没注意到现在的情况。
大门忽然打开时,她被身后的佛子揽在怀中,避免被飞出来的中年男人撞倒。此时此刻,她倚在蕴空怀中,柔软的身躯自然贴在劲瘦的胸膛,半偏着头,吐息拂过脸颊,像细小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拉扯身后之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