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春云再次肯定道,见我转身又想走,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跟了小姐三年,应该晓得她喜欢什么料子,帮我看看吧。”
她叫陈阿香小姐。
我突然又有些开心了,转头去看她,发现竟也能看顺眼些。
毕竟,她叫她小姐,但我可以叫阿香。这一点上,我还是比得过她的。
想着,我不自觉将紧绷的脊背松了松,她一眼看见,拉着我就往旁侧星星房走。
“阿香喜欢云白色,缎面绸子。”我被她拉着坐下,接过那匹料子看看,柔顺的触感让我不禁想起阿香滑而无骨的手,“红色不好看,要换。”
“啊?”春云满脸古怪地跟我对视,好半天才说,“小姐还有喜欢的颜色?”
她一说完,我立刻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是陈阿香分明看不见,如何会有喜欢的颜色。
我气极了,将那匹布料丢回给她,道:“既如此,那你回去自己选吧,反正阿香也看不见,你来问我做什么?”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看着我顿时怒起的面容,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怪我怪我,说错话了,是我太久没回来,忘记了,其实小姐先前确实有喜欢的颜色,好像是云白色没错。”
陈阿香满衣柜全是云白色,怎可能不喜欢?我心里怪她的粗心。
不过,为什么说先前有喜欢的颜色?先前有?
我捕捉到这句话的意味不明,心里有了个猜测,立刻跟上一句问道:“阿香以前能看见?”
“对啊。”春云说,“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
我咬唇梗着脖子不回答,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整整三年陈阿香都没说这件事。
春云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手捂住嘴,带着慌张看向我:“啊,我不知道她没说,我以为你知道。”
她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我阴暗地想,她是否是在隐射我与陈阿香只是表面亲昵,而涉及隐秘的私事,绝口不提。
想着,我越来越恼,恼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没立场,顿时泄气,瘫坐凳上不吭声。
春云安静了一会,说话道:“玉露,你生气了?”
“没有。”我说。
“那就好。”她叹口气,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禁瞥一眼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春云说完这句,就抬起了手做出停止姿态,“我不能再说多了,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她。”
我越过她的指缝观察她的神色,确定是再听不到多的故事,又垂下了头,道:“我就是她的一个女婢,不对,连女婢都算不上,我就是个傻子,她哪里会告诉我这些事。”
“可是就是你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傻子,带着她撑过了这三年。”春云说,“小姐她从来没有把你当傻子看过,甚至,也没将你看作女婢。”
那把我当作什么?
我心里突然起了丝丝期望,但这期望,却在走马灯闪过的一幕幕跪地求饶,为那些吃食说出糟蹋陈阿香的话的景象中,瞬间消散。
“我就是个傻子,傻子说的话都是假的。”我说。
说完,我也不管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春云是如何疑惑的,逃也似的快速出了门。
我不敢承认,其实那些话是我发自内心,真的不能再真。
但它们全在错误的时间地点,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从我嘴里跑了出来。
就像我对陈阿香的感情,也是荒诞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变成傻子那一刻,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后来很多天,春云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想她终于是推翻了心中认定我正常的念头,决意不再与我多费口舌了。
我乐得自在,每日大半时间赖在陈阿香房中,看她时而静坐听鸟叫,时而叫春云给她念书。
我就仿佛透明一般,坐在离她两尺距离的凳子上,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看。
谁知道还能看多久呢?能看一天是一天吧。
因为我决定逃了。
陈阿香越来越顺畅的日子,还有她身边本属于我,如今却逐渐被春云占住的位置,都在告诉我。
陈阿香不用我了,我该为自己努力了。
我是陈阿香救下来的,于是我担着傻子的名头,拼了命也要让她活下去。
在这三年里,我无数个夜晚啃噬着仇恨入梦,我其实是怨她的,若不是她从二少爷手中救下我,我此时应该脱离这恼人的一切,重新转世投胎。
但我又是爱她的,爱她给了深渊中的我一束光,爱她做我的太阳,一次次将我拉出仇恨,告诉我“玉露,你要活着”。
爱恨交织本以一种微妙的界限保持着平衡,但春云来了,我不受控制地想,陈阿香是否只把我当作她苦难生活中能利用的一个傻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