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了。”她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我不想了。”
怎么会不想。
我看着她故作无所谓而抿紧的唇和憋着一口气的倔强,顿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甚而连抱她都不住。
这些话我听她讲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眼含憧憬,面色红润,说到好吃的咽口水,说到好玩的便翘翘小腿。
而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不可能,和不敢想。
“同这颗鸦片一起的,还有一模一样的另一颗糖丸,你告诉我,这是假的,而那颗是真的。”
“你骗我。”
面对她的质问,我移开了目光。
对,我骗了她,因为我想她陪我一块去死。
第27章 铜镜(10)
我爱阿桃,毋庸置疑。
但我亦恨她,嫉妒她,怀疑她。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我便讨厌她,不仅因为阿烟推我进门这件事,妈妈最后还是给了我一顿手板。
更因为,我在她身上,看见了妈妈从未对我有过的疼爱。
我长了三岁,妈妈没有管过我几回,尽管偶尔她心情好时会将我叫去哄一哄,给点糖饼吃,但真正将我拉扯大的,其实是阿烟。
阿烟说的没错,我一岁前的餐食都是她一口口喂的,拿小汤匙舀米汤,吹凉了再给我。
等我大些,能自己吃饭了,她便只在我身边坐着看我吃。
我后来问过她,不过比我大几岁,为何要当个小大人一样管我。
她说,她一见我,便觉得我同她妹妹阿云一般可怜,而她心善,见不过。
是可怜,妈妈生下我没两天,便将我丢到了巷子尾,若不是阿烟出去丢垃圾碰见了,我根本活不过那个晚上。
我曾经以为,妈妈是楼里的妈妈,不能有孩子,也不喜欢孩子。
直到我在她脸上看见了一种名为慈爱的情绪,而这份爱,对着的是她怀中的阿桃。
孩童的爱憎分明,是摆在明面上的。
所以,阿烟很容易就知晓我对阿桃是不喜的。
我将阿桃的奶粉自己兑水喝掉,亦或是偷偷拿去分给阿烟和阿云,再给她喂换了的米汤。
我也会在她夜晚睡不着觉哭闹不停的时候,偷偷掐她两把,心里默默祈祷着她再喊大声些,饶了那些客人的兴致,这样妈妈就会罚她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真的很讨厌阿桃,她越是要我抱,对我笑,我便越是烦躁。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好意。
她只是个孩子,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我将这一切讲给阿烟听,她却冲我笑。
“要不你就趁着没人把她丢了,就像曾经的妈妈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舌头舔了一下上嘴皮,湿漉漉红艳艳的唇瓣一开一合,像是蛊惑人心的小恶魔一般。
我听进去了,也这么做了。
但当我真的让她躺到了曾经我躺过的那个垃圾堆里时,我的手开始不自觉发抖,腿也抖,嘴唇子更是哆嗦得不行。
背后是从头顶打下来的月光,面前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死角。
但阿桃的眼睛很亮,一眨一眨的,像星星,而这颗星星,在对我笑。
我在那样寒冷的巷子里,站着看了她许久,也想了许多。
从妈妈丢我时在想些什么,想到了阿桃今天晚上喝的奶粉好像没泡开,结了块。
我恍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喝米汤了,也很久没有再在夜晚掐她了。
人这种生物,就是有心。
阿烟说,即便养条小猫小狗,时间长了也有感情。
我亦不知何时,对这个我讨厌的阿桃有了感情。
所以最后,我吸溜着鼻涕将她捡了回去,当晚她便发起了高烧,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我慌了神,不敢告诉妈妈,跑去找阿烟,同她一起给阿桃擦了一晚上的身子,天光微白的时候,温度总算降了下去。
阿烟对着满头汗的我说,绾绾,你心软了。
后来,阿桃长大了,妈妈对她很好,外出会给她带陈记的糕饼,徐记的酥糖,还有量体裁出来的衣裳。
而这些玩意,她会藏起来送我,被子里塞一套旗袍,枕头底下塞两块酥糖,我的衣裳兜里再塞几块糕饼。
她在偷偷摸摸地讨好我,既想我发现,又不想我发现。
我不理解,我不过是将她拉扯大了,她没理由对我这般,毕竟我也没有对阿烟做过这些事。
直到我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她塞我兜里的糕饼碎掉,酥油从油纸里边透出来,毁掉了那件衣服。
我终于忍无可忍,找到她想同她说个清楚。
或许是我从未对她发过脾气,而那次我的脸色阴沉到吓人,语气也冲得不行,她竟直接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