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脸上的疑惑过于明显,她蹙眉看了我一会,抿了抿唇才说:“你忘记了?”
我没吭气,但反应足以让她明白过来。
“忘了也好,先前听那些个半仙讲人死了赴黄泉是要喝孟婆汤的,阿绾,你喝了吗?”
孟婆汤,孟婆。
我想起了那个许我住在她家的孟婆,亦是同我日日相伴数十年的孟婆。
她的相貌清晰无比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没有。”我说,“那个汤闻起来就不好喝,我本来就忘了,自是不需要那东西。”
“那你又为何没有入轮回?”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其实我并不确定事实是否如此,但直觉让我说出了这句话,而非孟婆所说的不喝汤无法入轮回。
我存了心试探于她,结果亦如我所料。
她握着杯子的手逐渐收紧,葱白的指尖捏得发红,再泛白,指甲哆哆嗦嗦刮着杯壁。
我能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一吸一吐都乱了章法。
“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将我一块带走吗?”
“什么?”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接着就看见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睫毛抖个不停,却抿着唇努力控制着还要跟着抖动的脸。
“我认了,阿绾,是我对不住你,我早该同你一起下地狱的,这二十几年的日子我也过够了,你带我走吧。”
眼皮抖着抖着睁开了,那双眸子含情盯着我。
“阿绾,我晓得你不忍心,从小你便不舍得我受苦,什么都替我受着,护了我那么多年。当年是我不懂事,也是我错怪了你,就连最后答允你的事都没有做到。”
“我真是不该。”
她又开始哭了,没有啜泣,连哭腔都没有,两行清泪就这么直接地淌了下来。
“如今你要来找我索命,我不怨你,若是你下不去手,我替你。”
什么索命?
我皱眉看着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指节大小的丸子,闭着眼睛就要往嘴里塞,顿时才明白过来。
她竟然是将我的到来当成了女鬼索命。
“你发什么神经。”
我猛然起身,打掉了她指头捻着的那颗丸子,“这是什么东西?”
她仰头面带错愕地看了我半晌,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带上凄凉。
“对了,你忘了。”她说,“这是当年你向杨行知讨来的浓缩鸦片,一共两颗,你给了我一颗。而另一颗……”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我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我用了。”
“阿桃,你看这是什么?”
昏暗的阁楼中,只一盏煤油灯静静亮着,我掏出一个木头盒子,面带期冀地看向跟前的姑娘。
她面色灰败,浓厚的脂粉怎么也掩不住眼下乌青,明明十八的如花年纪,却仿佛三十的妇人一般,苍老无神。
“我不想看。”她说着站起身来,眼里疲惫满得像要溢出来,“你拿走吧,我想睡了。”
我赶忙拉住她垂下的手,绵软无力,手腕细到我一只手便能握住。
压着心头酸楚,我说:“阿桃,我有办法了,这次肯定能帮你逃出去。”
“什么办法?”
她低头看向我,语气不带丝毫欣喜,反而有些咄咄逼人。
“阿绾,三次了,我不能再拿你冒险,妈妈她也总有办法找到我,放弃吧,别试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阿桃,这次肯定能行,你信我。”
“你每次都这么说。”她挥开了我的手,眉宇间染上些许不耐。
“第一次,你同妈妈说要与我一块去财神庙进香,咱俩如愿出门,但没走多远你就被叫回去,我如何丢下你一个人跑?”
“第二次,你让陆少铭将我接出去,我在城门口等了半宿,等来的是你被妈妈打个半死的消息,若我不回去,你的命岂不是我害了?”
“第三次,你将这几年偷攒的银钱首饰尽数上交,要妈妈放我走,你我之事败露,为掩藏这消息,妈妈将你卖给了那位杨上将,过不了几日,我们怕是连面都见不了了。”
“阿绾,你还不明白吗?我若是逃了,代价是你。妈妈她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不在乎我。”
她说了许多话,说完便泄了气,再也站不住,腿一软便要往下跌。
我赶忙起身接住她,轻飘飘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怎么会?妈妈她是在乎你的。”
至少,比我在她心中的分量重。
“她在乎的不是我,是我娘。她认为是她害死了我娘,如今便固执地要我留在她身边,我不可能离开了,阿绾,就这样吧。”
“可是你说的,想去北方看雪,去尝尝冰糖葫芦,还有酸甜肉,再去海边捉螃蟹,你不是还想去踩沙子吗,听说又细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