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还想吃。”
阿烟没有理她,也没有转头去看她,妉妉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娘此时心情极其差,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我。
“小姨,娘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尚还想着编个什么谎出来,阿烟突然回神,抛出一句“吃什么吃,一整块都给吃完了,也没说给你娘留一口。”
是她惯常的语气。
“我看你跟小姨一直在讲话,没说要吃啊。”
“我不说你就不留了吗,那下次我吃牛排吃蛋挞也不带你去。”
“娘,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是你不想着我在先!”
妉妉顿时苦着一张脸,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黯淡无光,好像这对她来讲是极大的痛苦一般。
阿烟见她闷着脑袋不吭气了,深吸两口气,才重新对上我的视线。
“阿绾,你也没有想着我。从前是,现在亦是。我甚至比不上死掉的阿云,是吗?”
我不晓得如何回答她了,若是此时我告诉她我失忆了,她定要觉得我是在诓她。
她将我的沉默视作了承认,干巴巴笑了两声,又摆摆手。
“算了,咱俩今日一见便当最后一面吧,你从我这里套了不少消息,应是值了。”
她低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杯盏,“我能得知你还活着,也值了。”
“就此作别吧,阿绾。”
我看着她站起身将妉妉牵上,似乎是想向我行个礼,腿弯突然卡住,变作伸出了手。
“握个手吧。”她说,眼睛看向我搁在腿上交叠的双手。
我怔了一下,学着她的样子站起身,伸出右手与她的手隔了一点点距离。
她又笑了,短短一声,从鼻子里哼出来。
她像刚见面时那样,撩起眼皮看我一眼,手贴上了我的手,只在指节处虚虚一握,没有攀上掌。
很克制的礼节。
“拜拜。”
“什么?”
“再见,但再也不见。”
我垂下头,目光聚焦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拜拜。”
第24章 铜镜(7)
阿烟走的时候替我把账结了,我从那栋小洋楼出来,隔了条街的大摆钟恰好转到十二点。
“咚”的声音响完十二下,白鸽从钟楼的另一侧飞出来。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突而有些不知该去往何处了。
我不晓得同阿烟的前尘往事,也无暇顾及,耳畔只单单回响着我同阿桃许下的誓言。
若非这铜镜无法映出我容颜是因那誓言?
但我并未脸上生麻,亦未脱发,甚至连变成老太的机会都没有。
难不成是因我死的太早,这誓言还没来得及应验?
正当我这么想着往外走时,不知怎得,抬脚竟没跨过那截门槛,一个踉跄,直直地就栽了下去。
得,现下跛脚也成真了。
我在周围人的惊异目光中摔了个难看,再胡乱爬起来,红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自我回来已过了近一日,短短二十个小时,缺失的记忆一点点找回。
但我的心头始终闷胀,被情绪填充的感觉很差劲,没有前因后果,只有碎片。
好烦。
闷胀变成了烦躁,像一团火堵在胸口。
所以,当我跛着脚从胡同中出来,一头撞上个流浪汉时,实在没忍住,骂了他一声“滚开。”
他转过头来看我,消瘦的脸上两颊凹陷,嘴唇干裂往外渗着血珠,而那大大的眼眶之中,空无一物。
黑洞洞的,看着我。
愧疚又替代了烦躁,原来他看不见。
我张了张嘴,立时就想向他道个歉,话还没说出口,他先说道:“姑娘,算个命吗?”
一怔过后,我偏头看去,这才发现他还杵了根棍,上头挂了面旗子,三个大字,“神算子”。
鬼使神差的,出口的“对不住”变成了“能准吗?”
他哈哈一笑,将那棍子一挥,从左手换到右手,正好立在我面前,旗子角荡下来,覆在了我额头上。
“姑娘不是生人。”他顿了顿,“您看准吗?”
一时间,我只觉得贴着额角的那片布帛都变得滚烫了起来,许久说不出话。
他也不吭声了,一脸莫测笑意,还是那样空洞的眼眶,却好似长出了一双眼,正睁得大看我。
“张瞎子又在唬人了,天天招摇撞骗,怎么的没见有人揍他一顿啊。”
“你瞧瞧,现在还逮着个姑娘就说人家不是人,多冒昧。”
“哎,姑娘,姑娘!”
不远处细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我按下脚底板升起来的寒气,顺声看去。
是几个端着簸箕择菜的大娘,其中一个见我看去,用手指指了指我跟前的神算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