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雪输送内力的手上传来一阵轻颤,阿曼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避开了她的问题,故意装作伤口疼的样子嗔道:“我都这么疼了,你还要怪罪我啊。”
这算什么怪罪?
要是真的想怪罪她,又怎会只说这一句?
“你明明说过……你哪里都不去,只在白暝寨等我的。”
“可你食言了。”
梅花初开那日,也是她们两人的离别之时。阿曼苏明明答应过自己会好好地在白暝寨里等她,可等自己返回西疆时,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阿曼苏,而是浑身染血,倒地不醒的人。可说到底,还是自己因为离开时心怀侥幸没有追问到底,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那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该责怪的明明是自己。
云照雪一贯不爱想“如果”和“假如”,她觉得悔恨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在这一刻,她心中竟也萌生出了这样一个无力的念头——如果当日在白暝寨时她能问清楚,如果在中都时她能再谨慎些,那她是不是就能见到一个毫发无损的阿曼苏了。
云照雪掌心因为颤抖而不断缩紧,而她的心绪也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阿曼苏。
胸膛愈来愈冷,可是心底的情绪却软成了拢不起来的一片。阿曼苏屈起指节,握紧云照雪:“不是你的错,是我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云照雪怎会不明白她的理由。
部族被毁,故土难回,她在钰龙神教中蛰伏十余年,为的不就是今日能手刃呼延灼,救出她的族人么?
可是即便云照雪明白她的理由,可是云照雪又能如何接受眼前近乎残酷的聚散呢?
阿曼苏的生命如同这若木树的生命一般正在飞快流逝,而云照雪能抓住的,只剩下最后的几息。
她还有许多话想和阿曼苏说,有关她们的现在,也有关她们的以后。她想,如果阿曼苏愿意的话,她想带她去许多地方。想带她去弃月城,在辜月节上接受对有情人的祝福。也想带她去濮州,虽然那里山遥水远,但听说却也有许多好客的部族。但最后她想,既然这些地方都没机会再去了,那她希望,起码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阿曼苏可以是笑着的。
干涩的眼中冒出了止不住的热意,可是云照雪却毫无察觉地问她:“你想要,怎么过这个生辰?”
闻言,阿曼苏又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很贪心的,想要让若木树看看你,也想要一辈子陪着你……”
祈愿太多是不能实现的,于是阿曼苏收回了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是你如约来了,我就想,这就够了。”
说着贪心的人,其实也只开心了一瞬,云照雪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问道:“只贪心一天,算什么贪心?”
“可是我有这一天就够了。”阿曼苏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语调回答了她。
神树顶上逐渐露出了天色将白的微光,而阿曼苏的眼中也聚起了一团柔软又炽热的爱意。
没有再接着方才的问题说下去,阿曼苏开口,提起了云照雪从没问过的问题。
“你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认得你的名字么?”
看云照雪摇了摇头,阿曼苏笑了笑,得意地揭开了谜题。“达姆族被选中做司祭的人,都会预见自己和达姆族的命运。”
“我只做过两次预知梦,一次是梦见我亲手杀了呼延灼……”
将目光缓缓转向云照雪,阿曼苏的神情格外温柔,“而另一次,便是梦见在白暝寨的雪夜里,我抱着你,喊了你的名字。”
“所以,我也不算只有这一天。因为我在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就在梦里和你相爱了。”
话音落下,阿曼苏却感到有温热的东西打在自己的脸上。先是一滴,然后便再也止不住了。
石阵中的风带走了云照雪眼中的温度,云照雪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固执地问她:“那我呢?”
阿曼苏不贪心,只要一天就够了。可是在这一天之后的自己,又要如何度过呢?
阿曼苏没有读过什么生离死别的话本,所以在这一路上她想的都是,在闭眼前能待在云照雪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想了,甚至都没有想过在这之后的所有事情。
可是在云照雪沙哑的声音中,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以后是魂归灵树,而她们的以后,却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