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陈洵口头上应了一声,眼前浮现起纪廉和葛佳一起在菜摊前和人一板一眼讲价的模样,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痛快,他连忙低头喝了口水,换了话题。
“纪同学,你爸呢?还没回来吗?”
纪廉的奶奶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之后低下头去,陷入了沉默。
陈洵捧着杯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结果纪廉的奶奶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当真如他所想,说道:“他爸失踪了,很多年没回来了。”
陈洵张了张嘴,视线在她和纪廉之间来回,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原来他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个人。一不留神就揭了人家的伤疤。
一个小时前,在他家,白雁问起纪廉爸爸的工作,纪廉答得异常冷静从容,令人完全想不到他爸爸居然失踪了。
“对不起。”
他看了眼纪廉的奶奶,眼角已经有了泪光,看着实在心酸。他迅速移开视线,转向纪廉。
“真的对不起,我……”
“没事。”
纪廉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
陈洵无措地看他穿上鞋,回头又看了眼纪廉的奶奶。见她低着头正偷偷抹泪难过,他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站起身,也穿上鞋,紧追上纪廉。
纪廉出门后沿着台阶上了天台。陈洵跟在他身后,走上天台的刹那,风鼓起他的衣角。纪廉径自走去天台的尽头。陈洵在原地顿了几秒,跟了上去。
九月里秋高气爽的天气,这时风里有股特殊的香气,闻着令人不由地有点感伤。至少陈洵此刻有这种感觉,可他不好意思说给纪廉听。
纪廉一如往常地沉寂,双手搭在栏杆上,面朝天空半仰着头,一言不发。
陈洵有些担忧地侧过头去看他。沉默一点点堆叠,变得愈发沉重。秋风根本无法吹散这些沉默,在陈洵胸间压下来,重得他难以呼吸。
“对不起,刚才听你说你爸是律师,所以我以为他……”
陈洵望着远处皎洁的圆月,没敢看纪廉的眼睛。
“他从没回来过?”
刚问出口陈洵就后悔了,但又无法撤回,只能紧盯着纪廉的表情变化,心跳不由加快了许多。
纪廉收回视线,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摇了摇头。
陈洵低下头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既然人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了,那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再追究下去,不过是为了残忍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秋风在这时忽然发力,将两人衣襟吹得猎猎作响,撩得陈洵心头也泛起了酸。
“他失踪那年,我五岁。一年后,我妈上吊自杀了。”
秋风太盛,纪廉的话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也终于带了丝情绪。
陈洵偷偷呼了口气,攥住了拳头。当事人如此平静,他倒先可怜兮兮起来,未免太弱了。
纪廉说:“我记得很清楚,她吊死的样子。”
陈洵不敢想象那副惨状。
“你当时在场?”
“对。”纪廉点头,顿了顿,说,“就在你生日遇见我那天。那晚我不是走失。我只是不想待在屋里,看她死了的样子,所以出来走走。”
一时间,陈洵震惊得没了言语。他脑中飞快回忆起那晚,在江阁校门外遇见纪廉,他看见纪廉脸上的泪痕。
原来那泪不是为走丢而流的,是为了刚自杀离世的母亲。
原来他的生日,也是纪廉母亲的忌日。
心里有个角落像是堵塞住的水槽,猛地被戳空,于是所有欢快的情绪像水流般飞速旋转,转成一个小漩涡,“噗噜噗噜”往槽孔里掉。
它们迅速地干涸,消失无踪,最后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
纪廉转过脸来,盯着陈洵,说:“葛佳是孤儿。”
“什么……”
“2000年,葛佳七岁,抱养她的爷爷失踪了。那年,她找到我爸,希望我爸能帮她找到她爷爷。可一年后,我爸也失踪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陈洵长舒口气,说:“敢情我们三个缺爹少娘的都聚一块儿了。”
纪廉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没说话。
独自回家的路上,陈洵迎着冷白的月光,眼前是葛佳脸上温柔甜美的笑容,胸间的憋闷愈感窒息,仿佛身处一个拥挤的玻璃水缸里,而他是水缸中那条游不动的鱼。
这世间幸福都是相似的,苦难却有千百种。
早早失去双亲的纪廉和葛佳,同纪廉的奶奶相依为命,要不是纪廉足够优秀,每年都能拿到各种奖学金,他们俩的生活必定比现在艰难得多。
陈洵也终于明白了,葛佳和纪廉之间的扑朔迷离的关系。
他们之间并没有肤浅的暧昧,他们是彼此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