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过来了。”
林铎突然伸出手,他明明帕子遮眼,手却精确的在黛玉脸颊,轻轻一点。
没有眼泪。
“你今日若是不哭,以后都不必再哭。”他道。
黛玉自然懂他的意思,这是他的承诺。
她露出一个苦笑。
这世间人人都身不由已。
她有家,有父亲。父亲疼她入骨,却只能送她离开,如今又病入膏肓,再不能相护。
她还有门第显赫的嫡亲外祖母,有一群还算亲近的表姊妹兄弟。
每个人都待她有一二分真心,可若有什么,她却只是被算计,被牺牲的那个,宝玉待她倒是真心赤诚,但他的真心并不只在她这里,到处都是,丫鬟姊妹,并无区别。她得的固然多些,可也不是唯一的偏爱。
现在,圣旨一下,她便多了个弟弟,林家上下,顷刻间,就易了主。
林铎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两个人相依为命,未必不能平淡安稳一生,可偏偏他身份有异。
父亲的态度,管家的态度,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随行医术高超的大夫…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这样的人,也许有一天也会因为迫不得已,将她当做可放弃的那个,那时候她又该如何?
黛玉的沉默,让林铎感知到了什么。
他一笑,正要错开话题,却听黛玉轻声道:“好。”
她终是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跟风雨飘摇寄人篱下相比,总归是家。
自己的家。
且,眼前这个笑起来都带着凉意的人,他这一刻,却是真心相待。
你既真心,我自回应。
黛玉的眼睛纯粹又坚定。
林铎扯开帕子,想看清黛玉此刻的模样。
黛玉一声惊呼:“你是不打算要眼睛了么!”
又不由分说的给他系好。
林铎笑得随意:“我原打听阿姊,可从没人说,阿姊这般勇敢。”
她明明心思通透无比,知这世间糟糕无比,但她依然愿意勇敢的伸出手。
他没有因此接着说什么口头上的诺言,而是岔开了话题:
“既然这样勇敢,那想必老刘头的汤,你也敢喝得了。”
林铎拍了拍窗棂:“暮鼓,汤好了没?”
晨钟出现在窗边,“阿弥陀佛,就来。”
“汤?”黛玉问道。
“嗯,你可以理解为药膳,喝了强身健体,百病全消,据老刘头喝多了吹牛,他熬的汤,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不靠谱。”黛玉语气肯定。
“正是不靠谱!”林铎点头。
“非喝不可?”
“非喝不可!”
“不然,老刘头能在所有你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下毒下虫子…不致命,但膈应人啊!”
林铎皱起了脸,往事不堪回首。
黛玉却来了兴致:“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一定要说?”
“一定要说!”
“他曾经伙同我的夫子,给我下过虱子…你知道虱子吗?痒死人的那种!我泡了七天七夜的药浴!才堪堪好转!”
黛玉显然是知道虱子的,她已经乐不可支。
林铎撑着脸,“笑吧笑吧,此后咱们就同甘共苦了。”
“莫不是这个汤有甘有苦?”
林铎摇头。
“总不会同时拥有甘苦两味罢?”
“阿姊聪慧。”
“嘶…”黛玉好奇又纠结。
暮鼓晨钟很快端了两碗汤来,瓦罐装的,黛玉的明显小不少。
林铎眼睛蒙着,看不到,黛玉引着他的手,让他对比了瓦罐的大小。
多少有些想扎他的心的意思。
“这是让你适应一下先?怕一下子就让你归西?”林铎皱眉道。
暮鼓还没走,听了归西二字,接口道:“林姐姐施主要归西?可我还不会念往生咒!”
“我也不会!”晨钟有点着急。
林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轻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童言无忌!”
又让暮鼓晨钟照做。
然后才给黛玉解释:“我被一群老头儿养大,他们走江湖的,说话太过混不吝,我…夫子倒是管着,说这个不可,可我还是偷偷学了…已经改了许多了…”
他难得这样。
黛玉冲懵懂的暮鼓晨钟笑了笑:“童言无忌,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孩子啊,我以为你不知呢。”
“过去是不想当孩子。”
现在,是当不了孩子了。
林铎捏着鼻子,把汤给自己灌了进去。
黛玉不忍心,给他倒了杯茶,推到手边。
林铎摇头,等了一会才道:“喝了汤不能饮茶,阿姊若能吃蜜饯,就吃上两颗缓缓也就是了。”
黛玉试探着喝了一口,唔,也没有那么难喝啊?微微酸而已,难道是心里方才设想了太多太严重,所以味觉也出现了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