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黛玉停顿饮茶,林铎便道:“既如此,阿姊当希望我能奋发图强,以承林家门楣才是。”
黛玉低眸,“我只是想说,祖上累积足够,你便是不爱读书科考,也可一世无忧。”
林铎“看”不清她的神情,却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阿姊这话,十分敷衍。”
黛玉抬头看他:“你试探我,我敷衍你,彼此彼此罢了。”
说罢,盖了茶碗,像是要起身。
林铎方知,她这是恼了。
他起身,堪堪拉住她的衣袖:“那,今日与你讲一个我的秘密,听是不听的?”
黛玉顿在原地,“你这是——”
“哄你啊。”
林铎松开手,“自小,没人敢同我恼,糟老头子不算,他是闲的,想我多同他说几句话罢了,但我是恼过旁人的。”
“我的夫子。”
“老头儿气定神闲,一身的秘密,总能把我气的呕心,我每每真的恼了,他便会这么哄我。”
“我便也只会这么哄你了。”
“但我不是诓你,我果真要同你说一个秘密的。你听是不听呢?”
黛玉坐了回去:“听!怎么不听呢?”
第9章
“阿姊见过流民吗?”
黛玉摇头:“书中读过,天灾人祸,流民千万。”
“没有那么多,一场洪水,也就三万流民罢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因为草都被他们吃完了。”
黛玉心中一惊:“你竟是见过?”
“见过。”
“我的夫子身子不好,却爱四处蹦跶,又怕我无人看管,再闯下什么弥天大祸,故而都带着我,走的多了,便看得多了。”
“我曾见过,父亲割肉喂子,割的是自己的肉,可他的孩子,已然死透了。”
林铎淡淡说完,才想起黛玉只是个深宅大院的小姑娘。
“可吓着你了?”
“不。”
黛玉只觉心中酸涩,“人间疾苦,书上只有这四个字罢了,却没有旁的。”
林铎这才继续道:“他们落的那样的境地,不过是为官者不仁,谎报了灾情,还贪墨了朝廷的震灾银子。我当时年幼,又蠢又傻,想着,我来日定要登阁拜相,位极人臣,方能让这人间疾苦,少上一分。”
林铎又笑,可黛玉分明听出一丝悲凉。
她抬手打了他的手背一下:“你如今也是年幼。 ”
“是,年幼。”林铎又敷衍她。
“我如此又蠢又傻的想法,便是夫子,也不曾知道的。”
黛玉给他添茶:“我读过四书,知道何为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
“也知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析,风乎舞雩,咏而归。”
“你年幼有那种想法,天下读书人也不知有几个如你。往前十年,你这等想法,说是又蠢又傻也有根据,可往后再等等,未必不能一展抱负。你说的那般斩钉截铁,想必另有缘故。”
林铎端茶一饮而尽:“我打听过,阿姊自小充作男儿教养,三岁启蒙八岁已然读完四书,原先不以为然,有条件的读书人多半如此,可现在却觉得,天下读书人也不知有几个如你。”
“拿我的话夸我,你倒是省事儿。”黛玉笑道。
林铎想看清黛玉的脸,却惹得眼睛有些刺疼,忍不住闭了闭眼。
黛玉看到了,面露担心:“可是眼睛疼了?我取个帕子给你遮一遮可好?”
“有劳阿姊。”
黛玉起身,寻了自己未用的帕子,给他系上,幸而他还小,帕子堪堪够用。
“该让大夫再给你诊诊脉才是。”
“他心中有数,不必我寻他的。”
黛玉点头,一时两人沉默下来。
各自心中都是百转千回。
灯烛的噼啪声让林铎回神,他低声道:“林大人说,阿姊聪慧无双,旁人一分的痛,于阿姊身上,就是十二分了。”
“我原是不信的,可方才听你一席话,只觉得十二分怕是都不够的。”
黛玉知他何意,呼吸因此一乱,但仍笑着:“我原可能也没那样难过,偏让你说的,总觉得不难过都不妥了。”
“那阿姊可要为那过去哭一哭的?我如今还看不清,权当不知。”
哭什么呢?
黛玉有些怔忪。
哭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却只能说,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还是哭自己宁舍不弯,反得一个小性刻薄的名声?
亦或是哭自己时常身处热闹,却仍觉孤凉的清醒?
哦,还可以哭哭今日,琏二哥的算计。
再往深了想,外祖母何苦让琏二哥不远千里亲自送她回来,仍要好好的带回去…
“不哭了。”黛玉缓缓而道。
“我知父亲不易,知人心难测,今日,你又说了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