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一支插曲让我有些耿耿于怀。来的客人里,有个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孩子,从来时就跟在我后头当尾巴。我起初懒得管他,便由他跟着,一直相安无事。到我应付完了两位母亲的“比较游戏”中的常客,他陡然就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指着我喊“怪兽”,还拉着他妈妈来看“活着的怪兽”。
按道理来说,先感到难堪的应该是我才对,可那称呼代表的信息被我接收之后,我竟然完全没有伪装被戳破的震惊与恐惧,而寄生在我身体里的那些怪物——我现在能肯定是“那些”了,它们反而因此活跃了起来,像是被王子邀舞的灰姑娘,雀跃到我的心都跟着热了。
若要我实话实说,这么描述自己的心情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变态。一个人如果因为被认定成什么怪物,并因此获得认同感,得到喜悦和快乐的话,这个人必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但我已经不想去怀疑有那个可能。
这件事终究在那孩子家长的道歉中不了了之,后来到访的客人里也有年龄与之相仿的孩子,有被我吓哭的,也有好奇到跟在我后头观察的,究竟是因为年幼者心思纯洁,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还是因为这些寄生生物只愿意让孩子们看到,我终究不得而知,年长的人也只当我孩子缘怪一些,我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
晚上送完亲戚后,父母脸上的和颜悦色也随着喧闹远去。
我挥别了那对“怪兽”依依不舍的孩子,转身拖着一把椅子坐在了父母面前。
“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听着夸奖,有些失落。母亲坐在沙发的主卧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按了一下。
电视里传来了嘈杂的音乐声,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也从来不敢去揭她的伪装,即使我知道她平静下隐藏的暗流——她向来讨厌摇滚,她讨厌那种激昂嘈杂到带着歇斯底里味道的歌曲。
“大概勉强能看吧,”我低着头说道,明明特地搬来了椅子,坐到了父母近前,我却连抬头的想法都没有:“我只是在尝试将我应该做的事情做得更好。”
母亲的行为已经暴露了她的不安。
我却不敢将其揭露出来。
那本来是我的目的。
开门见山,互相坦诚,寻求帮助,那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我已经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没想到却在下一步途中胆怯了。
我在渴望什么呢?
——是那种可能吧。他们所给我的,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出现的,主动发现我被寄生,主动向我伸手,给我帮助的可能。
因为是父母。
因为是直系血缘者。
因为是最亲密的家人。
母亲说道:“那就去好好休息吧,忙了一天,你大概也累了,去休息吧。”
“明天还要去医院检查,早点休息好养足精神。”
我以为会有人问我。
可以从今天超常的交际能力入手,也可以从中途的插曲入手,或者从别的什么地方,我有着那么明显的失常,而他们与我有着那么深的关系——难道就没有谁会来问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有今天的表现的?
然而父母终究没有再问我什么。
我有些失望。
其实这也不意外。
——
今夜父母的房间里没有传来讨论的声音。
我又上网查了一遍医院的消息,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也就是临近处决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想法,既在恐惧会遭受明面上的歧视,又在期盼着有谁会来主动拯救我。
我当然不属于那值得被拯救的人,可“虫”如此特殊,总有些研究价值吧。
例行打开通讯软件的时候,我收到了朋友发的消息,大约是在问我怎么突然就销声匿迹的,是不是现实生活出了什么问题。我本来没有什么回信的想法,毕竟“眼”在被寄生的时候,我就倒了诸多苦水,然而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她也只是认为我压力太大,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左右都是推荐心理医生的。
如此说来有些矫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性别不同,但是喜好性格都极为相近,算那种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我对她总是有些超乎常人的期待。如若说,我曾经想过,至少谁可能会信我的话,“谁”指的必然就是她了。
当然,现实已经告诉了我。
我天真愚蠢得可以,然而做梦也要有限度的。
第4章 检查
4.
我敷衍地回复了她的消息。
“没事就好。”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回信。
任何故意的举动,都没有衍生出我所希望的“超常”。
——
第二天,我们赶早到了医院。
虽说是赶早,但我已经没有那种迫切期望得到想要结果的心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