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染了疫病,离母妃而去,往后可让母妃怎么活呀!而且……你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你要是有个差池,你想过你的夫婿和幼子吗?你也舍得他们?”
怀宁公主想起府中已经会蹒跚学步的奶团子,不禁落下一颗清泪:“可是母妃,事已至此,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这是皇族的命,也是我的命。”
皇后眉头一挑,语气无甚温度:“德妃,你左不让锲儿去,又不让钰儿去,我能理解你为母的苦心,可是,那谁去呢?难道你要让陛下亲自出宫,挤进染疾的灾民当中吗?”
德妃平素纵然老实,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她毫无避讳的直视皇后,眼角猩红,此刻和与世无争再无半点干系。
“妾自然没有让陛下亲去的心思,只是感慨命运不公!”
“大公主二公主,二皇子,还有远嫁藩国的三公主,他们都是陛下的血脉,肩负着同样的责任!怎的一个两个不愿来,便可逃脱掉责任,无人谴责,也无人逼迫?到了钰儿锲儿便紧追不舍?”
“怎的偏我的儿女该死?难道唯独我的子女享了皇族荣光,旁人没有吗?”
德妃护一对子女心切,一时癫狂顾不得许多。
可她这么一问,倒把皇帝皇后给问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
皇后干巴巴眨了眨眼睛,她自然也不愿在这种话题上过多提及自己的女儿:“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能化解危机的只有这两个孩子,德妃,你要懂事!”
“妾也想懂事,可妾身为母亲,实在无法舍弃儿女去顾全什么大局!”
“恕妾以下犯上,若那三位公主与二皇子无所担当,非让钰儿锲儿出宫,妾不依!大不了妾亲自到宫外主祭!让妾来代替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总行了吧!”
皇帝无奈呵斥住她:“德妃!切莫胡言乱语!你冷静冷静,容朕再好好想想。”
“陛下,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若现在不颁下旨意,趁今晚做出相应准备,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吧!除了这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皇帝烦躁不堪,将头偏到一侧躲开皇后的喋喋不休。
这时,御前的内侍凑到他身侧,压着嗓子开口:“陛下……眼前除了您与两位殿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
皇帝将头又转了回来,与皇后德妃近乎异口同声。
内侍阴气森森的一张脸孔,朝着视线尽头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殿内从主子到奴才,十数道目光纷纷聚集到大殿外那被门掩着的半个身影上。
女子姿容绝艳,神貌纯澈,躲避不及中夹杂几丝慌乱,眼瞳尽显迷茫疑惑,与无所适从……
翌日,被倾盆大雨冲刷了一整夜的清晨,雨势完全没有衰减的迹象。
本以为宫中会以此为由继续拖延,却不想卯时天明,承天门如约开启,仪仗冒雨驶出,为天下带来两卷御旨。
——
永庆十一年,西丘大疫,百姓惶惶无以度日。
天女伴君代理朝政,忧思国体,悲悯子民饱受疾苦,特请命出宫为众生祈福。
帝为之动容敬佩,予以鸾鸟加身,亲封公主,封号祈宁,享俸四百石,田地九顷,其余参照嫡公主规格配备,准许自京城开府独立门户。
为开元迭新,改立年号朔德,大赦天下,为民积福。
朔德元年,元月,祈宁公主自承天门出宫,乘宫辇前往玄武街。
她身着东拼西凑,毫不合身的华服,头顶金凤冠,棉纱质地长巾掩面,峨眉淡扫,眼眸锁愁,空有一袭贵气奢靡。
偌大宫辇宽广开阔,坐在其中却仿如笼中的猴子,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观望打量。
她浅浅伸出手,滂沱雨滴敲在手心,很有重量,砸得掌中发麻。
她现在是公主了。
一个有俸禄,有田顷,没有封地的公主。
旁人的封号都是按封地所取,亦或者封地按封号更改名字。
她呢?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祈宁。
无非承载着民间沟通皇族的厚望,同时背负着皇族不愿担当的风险。
她是时局所迫,逼不得已的产物。
就像是皇后身为皇子妃时戴过的这顶头冠,顺宁公主出嫁前没选中丢下的这件礼袍,已故太后的东珠颈链,再搭上德妃没怎么穿过的,颜色刚好配得上的锦履。
不合时宜的它们,凑在一起,组成一个不合时宜的她。
宋辞笑笑,比哭好看不了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