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是他一个身体残缺的太监没法给的。
如果有一日,他能像陈锦年一样身居高位,手握权柄,那他拼死争来这些权势,最大的意义,就是给他爱的人,一个美满安宁的幸福生活。
而不是让她跟着自己,在明枪暗箭的深宫里,殚精竭虑,在波诡云谲的朝局中,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这王宫困住他一个人就够了,而她不必。
可是,他精心筹划的一切落了空,他的姐姐真的死在了那场殉葬中。
他与他最爱人的,从此天人永隔。
听到这个噩闻时,张荦全身的弦霎时绷断,无力去搞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把自己关在那间选好的婚宅里,抱着蓝芷的骨灰坛,失声恸哭,从前挨饿受冻、被人欺侮殴打时,他都从未这样哭过,似要将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他不吃不喝,几近晕厥,惶惶不可终日,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争了。
一开始,单纯赤诚的小太监,之所以会一步步去攀附权势,一点点变得心狠手辣,为得就是保护他的姐姐。
如今,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死了,他还去那冷情的王宫苟延残喘什么呢?
后来是他手下一个小太监,见不得掌印每日浑浑噩噩,将‘白通真人’引荐给他。
从一个低等太监走到司礼监掌印,步步维艰,打落牙齿和血吞得来的一切,他要拱手放弃。
只要能够重来,不管蓝芷是如何恨他怨他,或是报复他,他都无怨无悔地受着,只要他的姐姐,能重新活过来。
白通真人曾问他:“你放弃所有,换了重来的机会,若是这一次,她不再爱你了呢?”
世人都道,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
那薄唇轻启:“重来一次,不要她再爱我,唯愿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第24章 片儿川(二)
蓝芷问了门口当值的宫人张荦的去向, 一气之下追了过去。
张荦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且他落荒而逃本就步履匆匆,蓝芷紧赶慢赶, 也未见那个靛蓝的身影。
她正在巷子里喘息小跑,霍然迎面冒出个人影, 撞得她差点跌倒。
是个醉醺醺的太监。
“哪里来个不长眼的, 你爷爷都敢撞!”那太监踉跄着爬起来,又借着月色隐约瞄到来人是个齐整的姑娘,“呦,小脸蛋如花似玉的。”
醉酒的人色胆包天, 借着酒劲儿, 就要上手。
蓝芷灵活闪身, 狠狠给了他一脚。
黑灯瞎火, 蓝芷也不知自己踢到了何处,反正那太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她又望向前方,漆黑一片, 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月黑风高, 外头不安全, 蓝芷脑中一热, 不管不顾地独自追出来, 也没个人跟着,这会儿才觉察出有些害怕。
罢了, 找张荦讨说法, 也不是非要今晚, 也不必急于一时。况且张掌印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难撬开他的嘴。不如先回宫, 从长计议。
蓝芷胆子本就不大,也有些怕黑,双手攥握在一起抚上胸口,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敏感地察觉出身后有个轻缓的脚步,一直跟着。
她吓得碎步迈快,那脚步也变快;她忽一下立在原地不走,那脚步也停驻,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她背后的守护神。
就这样试探了几次,蓝芷想起几年前,她去皇帝寝宫教祁澹读书时,那个每晚拎着橘红小灯,替她照亮前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
蓝芷不用回头也知道了,这脚步是谁。
方才情绪挑拨冲动地追出来,如今吹了会儿冷风,蓝芷冷静下来,似乎她穷追不舍时,他只会躲,反倒是她半路遇到醉酒的歹人,他自己就不声不响地出来了。
她默默往前走,没有回头,任由那个无声的影子一路将她送回宫。
就像是初遇朱墙角那只怯懦的小野猫,她怕自己一回头,那只小猫就又羞赧地将自己藏起来。
张荦别有用心地接近苏贵妃,为陈锦年办事,已经半只脚踏进汹涌的权势之争,该和蓝芷保持距离。
前世到底是谁害死了蓝芷,他还没查清,但他直觉跟那些明争暗斗脱不开干系。
这一世,如果他站得远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得久一点。
温黄的月光照下来,将殊丽的人影投在地上。
张荦伸出手,隔空抚了上去。
他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了,明白自己不该年少轻狂地去亲近姐姐,不该贪恋那勾人的唇,亦不该肖想那上翘的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