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时出国那天,他也跟现在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除了留学的材料,只带着一份游玉书签好字的关于江家债务的协议。他穿着二高的校服头也不回地上车,在车子驶离不久,江应狂奔到门前。
游时比他记忆中高很多,他印象里游时还是个特别小的小孩子,乖乖地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等父母回家,他也曾经歉疚过,但后来那一点微弱的歉疚被金钱淹没,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无力地垂下头,金丝眼镜滑下去,他没有去扶,只是低声说:“警察同志,我们走吧。”
游时一路穿过昏暗的走廊,甚至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的天光时,江应就朝他走过来,一把抓住他有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兜里,带着他上车,飞速驶离这个地方。
游时头靠在车窗上,江应一直抓着他的手。
“他老了。”游时很久之后才说,“变了特别多。”
“嗯。”江应听着。
“甚至……有一点可怜。”游时又笑笑说。
“不是因为你。”江应又握紧了一点。
“我知道。我本来想骂他一顿的,没骂出来,有点不爽。”游时用手挡住眼睛,笑着说。
江应也笑出来。
游时靠着窗户,无聊地看着窗外,手指还被江应玩着。他最开始慵懒地抓了他两下,最后摆了,任由江应抓着他手指玩。
走着走着,游时发现有点不对,这条路不是来时的路。这里似乎有年前的庙会,路边到处都是小摊。吹糖人的,卖手写对联的,还有卖灯笼的……
江应放慢了车速,游时从暗无天日的会见室猛然被拉回人间,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每一个在逛的人都在笑。不少摊上飘着白雾,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奔跑过去。
“游小时,糖人吃不吃?”江应问。
“……不吃。”游时说。
“灯笼要不要?那好像有一只小猫的,我感觉挺适合你……”江应笑着说。
“不合适!”游时立刻说。
江应偏头眯着眼睛笑着看他:“那你觉得什么合适?”
“老虎狮子什么的,反正不能是猫。”游时偏过头说,“幼稚死了,赶紧回家。”
“走不了啊,这里这么堵。”江应笑出来。
“你故意走这里的吧?”游时斜睨他一眼。
“是啊,你揍我?”江应笑说。
“好啊,反正堵车没什么事干,不如大过年打孩子。”游时说着,往上捋了捋袖子,往他这边凑过来。
江应感觉危险临近,浑身绷着,看着前方,腰挺得笔直。忽然,一只手揪上他耳朵,然后温热的唇在他耳廓上贴了一下。
江应极轻地抽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耳朵:“你……”
“快点跟车了,”游时又靠回椅背上,笑着看向他,“后车要按喇叭了。”
—
雪是在路上下起来的。
轻柔的雪花从深蓝色夜空中落下,渐渐把整座城市染成白色,外面的人反而更多了,大人小孩戴着手套在外面玩雪,一不留神就白了头发。
江应把车开进小区,啪一下关上车门,又按下钥匙锁车,边走边跟游时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游时呆愣愣地站在夜空下,忽然伸手轻轻拽住江应衣摆。
“怎么了?”江应奇怪地问。
“应哥,”游时抬起眼睛看向他,弯着眼睛冲他笑,“跟我说下雪了。”
江应这时想起游时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说的话,心底酸软一片,他弯下腰抱住他,雪落在两个人头发上衣服上,在路灯下,像是浑身落了星星。
游时闭上眼睛,感受着属于江应的温度,红着耳尖说:“喂,快点跟我说!我要揍人了!”
“游小时,下雪了。”江应在他耳边说。
游时耳尖更红了。
“以后每一年都会有这句。”江应又说。
他们还有好多年岁,还有很多场雪。
游时笑了:“那江城不下雪怎么办?”
“那就去下雪的城市,去北京、去哈尔滨,去芬兰、挪威、冰岛,想去哪看就去哪看……”江应笑着说,“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口说无凭。”游时说。
“要不我立字据?”江应垂眸看向他眼睛。
游时往后撤了一步,他蓦地攥紧了自己衣服兜里的那个方方正正的戒指盒,心脏像是要跳出来,凶巴巴地说:“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