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其实有点残忍, 像把锋利的刀子逼着他们在和过去某些时刻做切割, 刀子割在肉上, 疼但喊不出来,偏偏无可奈何。
高三搬教室的那天,槐姐走下来,看着游时依旧保持着原样的桌面。桌面上一尘不染,像是主人还会回来似的。
槐姐拍了拍江应的肩膀, 低声说:“东西他不会回来拿了, 你帮忙收拾一下吧。”
江应只点点头。
当他把游时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他的感觉像是在亲手破坏一个珍藏许久的的工艺品。当桌面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书和资料全都码整齐, 装到自己书包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 学校里已经没有关于游时的东西了, 他最后存在的证据, 被自己抹掉了。
他不会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不会把胳膊伸长, 去拽自己的后背衣服了。
开学那天晚上,他回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奶奶叹口气,对他说:“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总得往前走。”
江奶奶说,他和游时不一样。
游玉书对他说,别拽着游时了。
高三那年,江应开始逼着自己遗忘。他把收拾出来的,所有跟游时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柜子,黄色的老式锁落下,像是封存了一段时光,之后他把钥匙丢进湖里。
他晚上还是容易睡不好,他有无数次想起来翻看之前那个黑色盒子里的东西,无数次半夜蹲在那个黄色的锁前,想把锁砸了。最后又放弃,吃褪黑素,褪黑素没有用就吃安眠药,总有一个有用的。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进了高三,二高送走了一批人,又迎来了一批人。
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高一的过来查操,站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前面一个个点名。
“赵邮。”
“到!”
“毛然然。”
“江应。”
江应平静地举了下手。
查操员点点头,又低头去念下一个名字:“游时。”
没有人应答。
“游时?”
查操员又抬起头张望。
名单是槐姐打印的,打错了,也给错了。
“游时没到?”查操员又问
江应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
很久之后,队伍里终于有人说:“游时转学了。”
查操员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又奇怪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单,嘴里嘟囔着“怎么名单错了”,就要伸手在游时的名字上画个叉。
赵邮忽然压住他的手,冲他笑笑:“别打叉了吧,打叉不好看。”
查操员看了他两秒才放下手。
“游时是个什么人?很重要吗?”查操员忽然问。
“你不知道游时?”赵邮惊了一下。
“我刚入校我知道个屁。”查操员无语地看他。
赵邮愣了两秒钟,抓抓头发冲他傻笑:“游时是个很牛逼的人,基本全校都知道,倒数第一入校,数学却次次都能考145朝上,打架翘课每次都有他,把牛主任气得七窍冒烟,你要是想知道他,你就去二高贴吧上搜搜……”
赵邮的声音随着风一点点飘散。
该怎么形容游时呢?
校门口的保安会说他是全校最能跑的,迟到必定有他,翻墙也必定有他,他每次来校门口,都会有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牛主任会说这是让他最操心的,也最骄傲的学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但一场期末考,一次比赛,非常给二高长脸;门口小卖部老板会想起那个总是来偷偷买烟的少年,他未成年的时候天天来,等真成年了,反而不来买了;老李说他是天才,槐姐说他学英语少一个筋……
很难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起他的时候只会让人想起天上的飞鸟,自由又恣意。
又会让人想起在天空绽开的烟花,复杂又可爱。
但无论是什么,都转瞬即逝,看过之后,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生活里渐渐不再有人提起他,二高的校霸换了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他就这样离开了。
江应后来带着猫去宋爷爷家,宋爷爷问他游时呢?怎么不和游时一起来。
江应笑笑说:“出国了。”
宋爷爷点头,感叹一声:“出国好。出国有前途。”
他说完,仰起头看天空,过了一会儿,叫江应进来吃饭。
江应吃着夹生的米的时候,心说,总会有人记得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日历一页页往下翻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变越小,直到变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