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廷敬和陆闲聊私事、家事,又不会让他一个人事处的主管在场。
他犹豫地打了个哈哈:“那我过会再来吧,陆总谈…”他话说到一半吞了下去,只见刘寅格笑意盈盈地站在走廊茶室的尽头,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是董事长最信任的助理,他的意思就是陆闲的意思。
而此刻,对方朝他招了招手。
赵国林吸了口气,敲敲门,侧身低头坐进了茶室的下侧。
主位和客位的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只有刘寅格替他添了杯半冷的茶水。握着被子,赵国林的心中稍微稳当了些,礼貌客气地点头:“陆总。”
“顾书记。”
“哈哈,小赵。”顾廷敬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这个年纪如若不是在最盛时候,便是要收拾收拾退居二线的尴尬阶段。他举手投足却轻巧坦荡,显然是不受其困。
他抿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陆闲的脸色,慢悠悠开口:“…乌干达的事情,上面都很震惊,也很欣喜。这其中艰辛必然只有你们基层同志清楚啊……”
这话是夸赞,于是赵国林忙点头:“您谬赞。是陆总指点,我们只不过是底下干活的。”
“诶!”
老人有些不满:“若是没人办事,小陆再好的想法也不能落到实处。这是你们的功劳,不要不敢认嘛。”他笑呵呵地给赵国林倒茶,让本就摸不着头脑的人更加惊慌,可是心底却又蠢蠢欲动起来…
莫非,真是表扬不成?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喜意,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察觉到对方这个变化,顾廷敬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笑意,反倒开始跟陆闲拉起家常。
“昨天我去见你爷爷,他之前的学生…那谁,现在可了不起。不过还是那么莽莽撞撞,看到你们老宅的照片墙就问:怎么有个照片是侧面照呀?”
陆家族宅有老爷子旧部和学生的官方照片,所有人都是正装蓝墙的正面人像,唯独一个姓陈的是侧面,选了一张在室外风中的照片,显得和旁人格格不入。
这段话的前半段赵国林还未曾上心,听到后面就有些冒冷汗。
顾廷敬说的这个侧面照的主人叫陈庚,是东南自贸区的上任主席,借着陆家的光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却在上任后三年爆出了私自买卖政府用地的丑闻,前段时间已经伏法认罪了。他的照片没有被陆家撤去,但是却换成了侧面。
“我这个老朋友当武官的不懂,小赵你搞人事关系的,你说说——这照片这么摆有什么用意?”
这是陆家讳莫如深的丑闻,赵国林怎么敢说!
他捏着水杯,抬起一只手擦了擦额角,偷偷打量着从始至终都在静静看文件的年轻男人。陆氏的董事长比他还小上几岁,却已经是令人望而生却的人物。陆闲方才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到这边来,显然是默许了顾廷敬的刁难。或者说,这根本就是顾老在做给陆总看。
他此刻进退两难,不敢轻易开口,知道自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于是被做成顺水推舟的人情。此刻这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说话有用,也只有他能…
“顾书记问话就如实答,我也想听听。”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判了赵国林的死刑。他嗬嗬张了张嘴,白了脸,良久才犹豫着措辞:“……陈的照片侧着放,说明他的思想、眼神、目标……和陆家不一样。”
中规中矩的答案。
顾廷敬笑了:“形式羞辱嘛。”
形式羞辱,以默不作声的方式将处理的结果和态度示众,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戳到人的最痛处。
“让虚荣高傲一世的人将卑鄙示众;让看重门第出身的人登高跌重……”顾廷敬总结道,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他看了眼已经坐立难安的赵国林,轻飘飘砸下最后一块审判石。
“或者,让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在手术前一天被临阵换下。”
下手的男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冷汗猛然滑落。
“都是形式羞辱。”顾廷敬做出了结论。
赵国林慌了,几乎是立刻从榻榻米上跪爬膝行到陆闲侧,眼神恳切表情绝望:“…陆总,陆总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陆闲捻起桌面上的报告,手指随着主人的心情慢慢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几下:“从行政上说,集团有签署过立刻取代医院管辖权的文件吗?”
“……”赵国林神色灰暗,咬牙摇头。
“从医学的角度说,在预产期前一天让一个产妇失去一直照顾她、了解她情况的医生。符合逻辑吗?”
“因为…”
“从风险控制角度说,你想让陆氏医院在乌干达的第一例病人是200%的死亡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