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医生诶!”
怎么会有医生在乎手术室是谁搭建的?怎么会有医生在乎医院的名字叫圣索菲亚圣帕丽斯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名字?她更不在乎这笔钱是谁出的,只为明天第一个用无菌室的病人开心,为终于摆脱贫瘠和肮脏的土壤欢呼。
她像一只翩然的蝴蝶跃动在尼罗河七八月的酷暑里,是最孱弱娇嫩的亚种,因为鳞片能在阳光下泛出波光粼粼才被人类注意。可是就这样渺小的生命,只需要沾染清晨花上的一点露水就能再度高飞,不会像强壮的同族一样折损在旱季。
病人就是楚辞盈生命里的那颗救命露水,她无条件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们。
有时候齐泾源又忍不住想,对于这片干涸土壤上的人来说,她会不会才是那株花——那株顽强倔强执意扎根在此的鲜艳颜色,用自己不算坚强的叶片撑起了雨水,再轻柔地纵容露珠浇灌沙尘,托起垂死翻飞的蝴蝶。
楚辞盈的兴奋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当陆氏的随行医生提出从今天起教堂正式移交管理权,楚医生明天的手术可以休息了时,大抵心中有不忍的。
这也是齐泾源如今为什么跑到钟楼天台来陪伴的原因。
“没事啊…我只是真的很开心。虽然还有点不习惯……”小姑娘看到他来,仓皇地擦了擦脸,露出一个别无二致的灿烂微笑。
“不Anna,你有生气和不满的权利。陆先生做事一向是这样的,强势、霸道、不顾及别人的想法。”齐泾源就差说一句‘暴君’来形容。常人都会有愤怒,可是楚辞盈却只担忧病人的情况,这是一个她一直照顾的产妇。所以他问出了那个用来分散注意力、打岔的问题——
“你究竟为什么觉得陆总是个胖子啊。”
楚辞盈歪头:“诶?不是吗。”
“怎么这么随意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网上资料那么多,你自己随便一查不就知道……Anna的科研探索精神呢?”齐泾源揉了揉她的呆毛。
医生姑娘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赌气地说:“管他高矮胖瘦,平穷富有……我们从前没有关系,以后更没有关系。我才不查。”
“好吧。好吧。”
齐泾源插着兜眺望远处的夕阳,最后安慰道:“陆总派来的医生里很多都是名校毕业的专家,你不用太过担心。回去好好睡一觉。”
“嗯嗯。”
这一觉却注定没能睡好。
那个名叫斯利亚的产妇在凌晨打电话给教堂——她的羊水破了。
陆氏的专家们行动迅速,几乎是立刻带着需要的材料和救护车就驶向了病人的地址。可这已经是八月底,干旱在犹豫中即将结束,第一场暴雨冲塌了车能行走的桥梁,泥泞的路缠绕着团队的裤脚,泼天的雨水打湿了所有可见的视线。
楚辞盈接到电话的时候,猛然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
那边声嘶力竭地喊:“车道断了!不要过来,危险!我们也过不去。”
医生姑娘没听他们的话,再次确认了地址之后拿起桌子上的雨披就冲了出去。在那封给陆闲的“参观指南”里,她画了每一条交错相通的小道,告诉对方哪里走路比车还快。而有一份更加详细清楚的地图在她的脑海中。
斯利亚已经脱力了。
她的预产期在三天以后,因为当地医疗资源匮乏,一般只有在即将临盆的时候才能住进医院。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将一捧棒谷举过头顶,就一下子感受到了腿间的湿润。这不是她第一次生产,于是当下熟练的拨通了教堂的电话,可是对面传来的竟然是她并不擅长的英语。
这些穿白衣服的医生姗姗赶到的时候浑身湿透,仓皇之下才意识到她只说法语:“…Anna呢?Anna呢?”病人一下子慌张了,挥舞着手拒绝陆氏医生的靠近。
有人耐心地安抚:“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教堂的医生,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可是斯利亚听不懂,她只觉得肚子痛的她出了一身的汗,她已经无力在等到医院生产。她有一种绝望的预感,她的孩子马上出生,可是完全不似从前一样顺利。
陆氏团队里的主治医师姓陈,他有经验也相对镇定:“快…催一下超声那边,孩子可能胎位不正。”
产妇听着陌生的语言更加慌张,长着腿往床铺力缩,迟迟不肯摆出助产士需要借力的姿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何的头上也出了冷汗,他正想用翻译软件发出指令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恐怖的雨里跌跌撞撞地扑进来,连头都没抬就大声喊了句:
“斯利亚!”
产妇如有神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靠近,却被Anna医生大吼着呆在了原地,她用法语和当地的语言指挥她张开腿、让助产士能够看清她下身的情况。斯利亚仓皇点头,终于有了一点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