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传唤,擅自入内者,必死无疑。
沈昌盯着一豆灯火,灯火入眼,尤如鬼火跳动,想要噬人。
他蹲下,将碎屑挤出水来,丢进火盆里。
湿漉漉的纸屑,让火生浓烟,于一室蔓延,渐渐模糊了沈昌那张骇人的脸庞。
林韫。
一定是她回来了。
从前害过的那些人,唯有发妻、小儿、林韫三人,他不曾检查骸骨。
他不信姓卢的还会还魂回来祸害他,对方生前不是他的对手,死了以后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妻子的骸骨,在认回沈妄川时,他就查过了,骨头上的几处伤对得上,骨龄骨架也一模一样,对方不至于有能力换来一具特征一样的尸体糊弄他。
只能是林韫。
“洛怀珠,”沈昌被烟雾熏得红了一双眼睛,“你以为我当真会惊惧、怒发之下,踩中你的陷阱?”
他冷笑:“你休想拿捏我。”
从来,只有他忖度拿捏人的份。
翌日一早。
骤雨卷土重来。
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天地被雨声侵吞。
有细竹将窗拍打,投下一段漆黑深长的影子在窗纸上张牙舞爪。
洛怀珠推开梳妆台一侧的百叶纹窗,见天地昏沉,红花绿叶满地堆积,贴着地面滚打。
风雨如晦,潮水水汽拍面而来,湿了刚涂上的胭脂。
“这雨可真大啊。”
直要把天地都掩埋起来。
她仰着头,伸手把阿浮要插入发髻的金钗拦下,把红色坠珍珠的绸绳递过去。
“换这个吧。”
净白的珍珠,随风摇摆碰撞。
阿浮取了两条,左右各结成一朵单瓣小花,坠在发髻两边,安静垂落她后背两侧蝴蝶骨。
洛怀珠往左腿绑了利刃套子,腰间缠上软剑和若干薄如竹叶的瘦长利刃。
书童在小厨房煮药,她便也没特意避开沈妄川。
对方看桌上一件件消失的薄刃,看得眉头紧紧锁起来:“三娘,你要去做什么?”
洛怀珠将酡红伤魂鸟②连珠纹襦裙放下,盖过贴腿长裤,重新散开。
伤魂鸟,冤死而不能报仇者魂魄所化是也。
“我去外城,祭奠亡魂。”
顺道,给沈昌一个杀她的机会。
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沈妄川不傻,他知道。
“你不能去。”沈妄川从榻上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漆黑透亮的眼眸抬起,平日里故作的温柔端庄与明媚尽皆隐去,只剩下一片沉静,像是滔滔大河风平浪静时的静水流深。
他瞬间跌落十年前的回忆里。
对方连回他的话,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人可以忍耐,但不能将忍耐当作应该。”
“天底下不该有这样的事情。”
第51章 思远人
骤雨连天。
天上雨帘不息, 地面水流横泗。
洛怀珠转过游廊,见大雨将园中奇石打砸,碎落琼珠飞溅。
丁香花趴在院墙一角, 蜷缩着, 芭蕉使劲摇晃着脑袋,甩不完落下来的水。
檐下如瀑布, 哗哗拍下一道道白花花的水色帘子。
“三娘要去哪里?”
沈昌白着一张脸, 端坐在前堂,仿佛一具刚从棺材爬起来的半干尸体。
前堂没有点灯, 昏暗一片, 衬得那张脸愈发惨无人色。
阿浮瑟缩了一下,洛怀珠拍拍她的手背, 笑意中带着一点怀念的苦涩滋味。
她对沈昌道:“故人昔年今日,西辞而去,他无后人, 我去祭拜祭拜。”
“哦?”沈昌横在桌上的手捻了捻,“不知是哪位故人,我可识得?”
洛怀珠:“卢郎君。”
沈昌瞳孔微张, 放在膝上的手蓦然收紧,指甲发白。
卢大郎!
“阿舅怕是不知此人。”洛怀珠叹了一口气,“他死得早, 离现在已有十年, 又是贪污被惩处,连尸首都是被京兆府衙役拖去城隍庙附近随便掩埋。”
沈昌咬紧腮帮子,将怒意与那一瞬间的惊寒吞下。
“我的确不识得此人, ”他说,“不过如今雨幕甚大, 怕是不宜出行,不如等到骤雨初歇,方才出行。”
洛怀珠轻轻摇头,看向迷离雨幕:“不了,他有罪在身,我悄悄祭拜就好,也不好大张旗鼓,连累阿舅被人弹劾。”
“既然如此,多加小心。”
“多谢阿舅关心,三娘会的。”
两人演完一段和睦的戏码,转身时各自变了颜色。
沈昌眼神黑沉,死死盯着洛怀珠的背影,对暗卫道:“跟上去,伺机杀了。”
危及他生命的人,就算能有通天手段救他儿子,也不能让他稍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