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日,就是整整二十四年。”沈兰慨然,“元儿三岁的时候,回衡州府祭祖,就是今日,我们乘着马车离开了衡州府,再也没回去过。”
唐婉握住她的手,“你要是想回去,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虽然沈兰双腿不便,但是有人一路照顾着,也并非不能回去。
“罢了。”沈兰顿了顿,又仿佛叹息一般地重复了句,“罢了吧。”
……
元君十六年,夏夜。
沈兰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两日,醒来间,发现自己伏在荀瑾的背上,在一片月光通透的山林里。
荀瑾正背着她往上走。
他已不再年轻,不像以前一样,背着她一路气也不喘。
沈兰感觉到他颤抖的呼吸从他的脊背传到她的心房里。
“这是哪儿?”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已不像以前那么清晰。
荀瑾轻喘着气,说道:“是白云山。”
“我们怎么到白云山来?”她疑惑地问道。
“你忘了,你刚刚醒来的时候说,想来一趟白云山。”
沈兰记不太清了,她双臂环着荀瑾的脖颈,回想着刚才,却还是想不起。
但是她确实很想到白云山来。
兄长和容雅的坟墓都迁到了这里,梅绫也在这里。
还有萧贞、玲珑、杜允……
以及她的过去和回忆。
“阿瑾,我们歇歇吧。”沈兰听到荀瑾的喘息,有些心疼,怕他累着。
荀瑾点了点头,正巧看到不远处的有一座歇脚的亭台,便背着沈兰过去。
直到坐下的那一刻,沈兰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定远侯府的女眷来白云山登高祈福时,停歇的地方。
她看向那通往山下台阶的尽头,恍惚间好像会有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那里走出来似的。
忽的,一点绿色的萤光从面前的草丛里飘了出来,晃晃荡荡到她的面前来。
沈兰伸出手去接,那萤光落到了她的掌心里。
是一只夜光流萤。
“真好看。”她低声呢喃着,转眸看向荀瑾。
却一下子望进了荀瑾的眸子里。
他正在看她,眸光温柔而又伤感。
“怎么了?”沈兰笑着问道。
荀瑾走到沈兰身前来,那只夜光流萤吓得振翅而飞,飘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握住沈兰的手,十指紧扣,“兰娘,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在此刻停止该有多好……”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沈兰的生命在流逝,他的明月正在逐渐离他远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待着诀别。
沈兰颤颤巍巍的手轻捧着荀瑾的脸颊,“阿瑾,如果有来世,换我来爱你,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日出的那一刻,荀瑾带着沈兰来到了山崖之上。
晨光熹微,两个华发老人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他们从此处下山的身影。
时光荏苒,弹指间逝去四十年。
沈兰在荀瑾的搀扶下,在崖边的金桂树下坐下,金桂树的花瓣在山崖的风中摇曳颤栗,沁人的花香飘落下来。
他们相依而坐,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握着彼此的双手。
“我已经七年没有来看过绫娘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沈兰眼皮泛沉,靠在荀瑾的怀里,低声地呢喃。
“她一定记得你。”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烧了吧,把我的骨灰洒在白云山里,让我和绫娘做个伴儿。”
荀瑾揽着她,语气幽怨哽咽,“那我怎么办?”
沈兰靠在他的膝间,侧着身看他,小孩儿似的一笑,又认真地正色道:“我会在下面等你的,不论多久,我会一直等你。”
子虚乌有的事,他却当了真,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你一定要等我,这样我们投胎的时候,年岁才不会差的太多。”
他的这句话逗笑了沈兰。
她伏在他的膝间,笑得打颤。
……
元君十六年,冬。
沈兰在皇母府的花园里晒着太阳,睡了个午觉,再也没有醒来。
元君二十年,政局稳定,四海升平。
荀瑾退隐,交出所有军政大权。
他带着沈兰的骨灰,在衡州府游览山川,在萨尔草原遥望星海。
直到元君二十二年,重又回到上京,在白云山上定居。
元君二十四年,寿终正寝。
临终前,他托人将自己的尸体焚烧,与沈兰的骨灰混于一处,洒落在白云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