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着从身上刮过,直逼他的心骨。
齐韫兀自在帐外立了半晌,直到内里一腔火气尽数消去,他才深吸一口冷气,转身回帐。
他出去的时间太久,以至沈怀珠已等他等到睡着,不过仍是睡得不安稳的,缩着脑袋抱被蜷成一团,桑蚕茧似的,瞧着是冷极的模样。
他不惧寒,冬日用炭只觉得燥,军营里炭薪供应不算多,他的份例便全填给了军中伤患,也只有这次沈怀珠回来,他才将原来的又拨回了手中。
不过全在主帐,不在这里。
齐韫没有立即上前,只是不远不近地瞧着她,内心几度挣扎一番,最终近乎无奈地垂眼,从唇间溢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他还是控制不住喜欢她。
所以在她说二人之间存在误解,要做出解释时,他才会心生侥幸,抱有期待。
适才一通寒风吹下来,他的心思着实冷静不少,其实她是不是仍要骗他又有什么关系?归根结底,他总舍不得真的拿她怎样。
齐韫如是想着,上前就这棉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确保她不会在路上受风,这才调转脚步,往主帐去。
沈怀珠心中还是偏信他,也是今夜累的很了,昏昏沉沉不曾睁眼。
齐韫放下她,欲要替她掖严被角,起身之际,觉出颈前的一股拉力。
少女一双翠眉紧拢,半梦半醒间攥住他的衣领,冰凉的指尖无意识探进他的领口,触到他的一片温热,“你别走……”
是口齿不清的呓语。
也就在这时,她意识不甚清明,不会记得他做过什么时,齐韫才会稍稍展露一些柔软。
他指腹轻微摩挲过她额角的绒发,哄声道:“你冷,先松手,好不好?”
沈怀珠不松,反倒愈抓愈紧,于是齐韫不得不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衣领上掰开。
少女的眼角沁出泪珠,他便俯首轻轻吻去,淡红的嘴唇浸润一点水色,咸而涩的味道漫上舌尖,恰与他此时的心境契合。
齐韫其实在这里陪了她很久,只是沈怀珠不知道,她久违的睡得心安,醒来帐中空无一人,唯有烧尽的炭火尚且留有余温。
沈怀珠觉得口中乾渴,颇有些难耐,于是勉力支起半边身子,摸向榻边隔了夜的冷茶。
她方才睡醒,眼神尚是迟钝模糊,嘴唇将将碰上盏沿,尖锐的刺痛令她手腕一颤,冷茶洒了些许,泅透身下的茵蓐,这才有些清明了。
唇上似有什么殷了出来,沈怀珠伸指一沾,沾下一滴鲜亮亮的血珠。
她便想起昨夜发生过什么了,下榻抓起铜镜凑近照了一遍,分外明显的齿痕,此时连稍稍扯动都带着疼,确信是齐韫咬的。
她心中有些恼,偏又无处发作,遂将铜镜往矮几上重重一搁,低声啐道:“戎犬转的不成!”
这处被骂做戎犬的某人才将处理好昨晚夜袭事宜,甫一归帐,又命人唤来了江瑜之。
此他时正隔着沙盘中堆砌的山丘河流、关隘要塞,遥遥审视着那头,目光冷然。
江瑜之拂了拂衣袖上的沙粒,神色淡淡:“看来将军是要问我的罪了。”
昨夜,的确是她放沈怀珠走的,不过并非出于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实是沈怀珠的话打动了她——
“西地苦寒,军中不缺医卒,江医士自幼在京都长大,皮肉娇嫩,虽性情坚韧,可此处无亲无故,你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当是心甘情愿的吧。”
“可我不是。”
江瑜之闻言默然,她的确不适应西地的时气,西地太冷悍,与温和明朗的京都相差太多,即便来此一事并不受她掌控,可她当真是情愿的。
还有什么比情愿更重要?
横拦在沈怀珠身前的手臂缓缓放下,江瑜之闭了闭眼,轻声道:“秋风忽起溪滩白,零落岸边芦荻花,西地确实不适合我,或许扬州会好些,你若去了,代我看一眼那里如雪的芦花罢。”
帐外阵阵阴风打断她未尽的思绪,紧闭的帘栊渗入丝丝寒气,让人为之瑟缩,江瑜之分神想着,今夜大约又要下雪了。
“太后娘娘金口玉牙指来的人,我岂敢问罪。”青年讽刺出声。
江瑜之皱了皱眉,“齐韫,你一到沈怀珠的事情上,就不讲道理。”
齐韫没有否认她的话,指尖漫不经心捻着手边的沙子,“江医士想讲什么道理?”
江瑜之迎上他乌黑深邃的眼眸,心中暗自喟叹,终究还是没有避开,“沈怀珠这身沉疴宿疾,并非一朝一夕所至,你应当清楚。当年之事发生的太仓促,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偏误,亦或发生了什么变数,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