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带你来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四岁。”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孩童,可生生的老成持重。“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了小小。”李先生眼梢看向少庄,一脸笑意,“先去拜访旧友吧。”
司机向少庄投去请示的眼神,少庄微微点头。“好的,李先生。”
街上的妃子笑热闹叫卖,何园里的妃子笑此刻正被剪摘,连青绿色尚未熟透的也未能幸免。荔枝林中,那位穿着月白色锦缎旗袍的正是何园的二太太,林月。巴掌大的鹅蛋脸上透着数滴汗滴,站在她旁边穿着深蓝色马褂的男子正是何园的园主,何齐修。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先休息一下吧。你连着好几天照顾小小都没休息过了。”何先生心疼她瘦弱的身体。小小前几天一直高烧,这一两天才见好。
“是不差这一会,但你也知道小小那脾气。这好不容易才见好,一会闹起脾气要这荔枝,你还不乖乖地给她。”二太太娇嗔看他一眼,“索性啊,我带着人把这满园的荔枝给剪,断了她的念想,也不为难你这好好先生。”小小喜欢吃荔枝,何先生栽了满园。结果小小贪吃无度,热火攻心高烧了好几天,最后从西药店拿了药吃下才见好,着实吓坏了他们。
何先生这回理亏,只得认理,“但凭夫人做主。可小小要是闹起来怎么哄?再说,这好好的荔枝都扔掉,可不浪费!”
“你就甭操心了。我把它们拿来酿荔枝酒还有果酱或者腌制起来,反正这会子你和小小都吃不了!”何先生吃了哑亏,荔枝园里的帮工偷笑这对恩爱夫妻。
何家是平镇乃至岭南的富贾之家。其何园更是倾其家力建筑。大至园内设计,小至园内花木都由何先生和二太太经手料理。又因何家的家业置于国外,何先生又长于外国早年四处游历,因而园内的建筑更是比别处的西式和讲究。罗马的拱柱穹顶配上中式的凉亭,五颜六色的满洲琉璃镶嵌在苏式花窗,流水小桥铺的是水泥汀架着西洋运来的煤油灯,它们在这里配搭得分外融洽。三五时间友人来访,来客笑称,何园是摩登的“桃花源”
然则,摩登的“桃花源”也经不住大人物的叨扰。家丁从前院疾跑走来,神色紧张跟两位主人耳语一番。随后何先生问道:“人在何处?”
“何管家安排在尚聚楼。”
二太太让何先生换身衣服再去尚聚楼而她则留下来交代事情。顿时,清净的何园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变得严阵以待。园内外都有卫兵把守,二太太也吩咐人交代下去——小心办事,原先今天当值的尚聚楼的人也重新安排。
何先生赶到尚聚楼正厅也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贵客见到他一路小喘,嘴角不禁露笑。“上次一别,可有六年没有见了,老何。”说话的正是今天的来客——李先生。他一身工整的黑色格子西服,左边口袋上插着一朵白色茉莉花,头发梳得油亮。
园主何先生看向他,短短的一句问候,也能让他额头上皱纹加深。李先生不老,四十有二,可何先生这次见他却比六年前要老得多。想来是身边多烦事,多虑事之缘故。
“是有六年没见了。这也全怪你,李先生贵人事忙,哪能像我这闲云野鹤的人清闲。”何先生原本说的是打趣的话。但落在李先生的耳里,确实是实话。
从“好久不见”聊起,中间是“世态炎凉”,期间是“忧虑感慨”,起承转合最后也是一声唏嘘。对于李先生和何先生而言,这是他们这一代的“嘘寒问暖”方式,因而,彼此也就不尴尬了。
“聊了这么久,怕是咖啡也凉,李先生岂是喝凉咖啡的人?”何二太太此刻已经换上一袭青花瓷色样的立领旧式旗袍,胭脂淡抹,脚上穿着倒是一双新款的高跟鞋,牌子是国外的,碰巧李先生早前托人带了一双回来给他的夫人,相映之下,倒显得何二太太清秀。
“二太太来了,正想问老何你去哪了......”指着耳朵说,“耳朵念着你的小曲呢!”
“李先生是说笑了,我这种学艺不精的,怕是污了尊驾的耳朵。”二太太浅笑。谈话间走向何先生,她没把荔枝直接奉上,倒是放在了一旁。随后用手背碰了碰何先生的咖啡杯,确实是有点凉了。抽回手正想唤人来手就被何先生识出,“不用换了,李先生和我都是喜欢喝冰咖啡的人,何况这回天热。”
“你最近胃不好......”二太太低眉柔声说了一句关心话,落在何先生的眼里,这倒是娇嗔“数落”。
“当凭夫人的话,把我的换上热的,李先生的加块冰吧。”
李先生也点头赞同。二太太便让身边的翠儿去换热咖啡,再砸了碎冰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