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整日闭门不出,却有意隐去了气息,少年跟着清尘散人在院中修行时,再也没有察觉到那股令他仓皇而逃的压迫感。
“喂,小猫妖,你过来。”
一直到某天,少年独自在院中练功,蓦地听到女孩的声音。
他犹豫再三,还是向那扇半开的木窗挪开步子。
屋内很黑,女孩整个人都藏在阴影中:“你就是我阿爹的徒弟?”
她毫不客气地发问,少年皱了皱眉头,有意不答,却见她缓缓将手探出窗子,伸在了他的眼前。
一枚薄如蝉翼的银杏叶躺在她的手心中,金灿灿的叶片经过压制,已经停留在了最美丽的时候。
“送给你,可以夹在书册里。”
娇嫩的五指如雨后新生的笋尖,白皙的腕上带了串金子打成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可以想象这只手的主人有多么受人宠爱,他心中生了些醋意,全然不想接受她的善意。
他移开目光:“我不看书。”
女孩奇道:“一本书也不看?”
瞧她那吃惊的样子!少年忍不住冷哼,要知道这天底下并不是人人都会念书,更别说一只妖了。
但他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嘟囔道:“我又不识字,如何念书?”
女孩似乎更是激动了:“一个字也不识?!”
“……”
少年涨红了脸,狼狈地从她手中拈起银杏叶。
他实在太过紧张,一不小心便触碰到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瞥见女孩裙摆的一角,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而他穿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像是在身上套了个麻袋,从不打理的长发杂乱如疯草……
面对粉妆玉琢的女孩,他忽然羞赧于自己的粗鄙。
清尘散人正卧在榻上小憩,忽听得屋门被猛地冲撞开,紧接着,自家徒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急匆匆道:“师父!你能不能教我如何梳头发?”
*
活了三百年的月猫,初次化形后不过只有少年心智。
他极擅长观察与模仿,尽管他从未见过女孩的正脸,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姓,他仍能从各种细枝末节中照猫画虎。
他开始学习如何用筷、如何识字,清尘散人的旧道袍穿在少年身上,也能将他衬出几分俊朗。
只是那对父女似乎有些疏离,所以那日,少年逮到清尘散人鬼鬼祟祟在桌前为女儿制作礼物,一时觉得很是新鲜。
清尘散人手里拿着一颗刺着精致图样的绣球,觉察到少年蹑手蹑脚凑到身后时,破天荒地有些忸怩,小心翼翼地问:“模样还不错罢?”
“这是什么?”少年伸长脖子看了看,发现那绣球上刺着一枚五瓣雪花。
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五瓣雪花?师父果然缺乏常识!
他正要出言嘲讽,却听清尘散人道:“五瓣雪花……或许也会有的。”
不知为何,见到师父那般认真的神色,早已准备好的刻薄之辞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少年转而磕巴道:“师父,那个绣球,我……我也想要一个。”
清尘散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你俩一人一个!”
*
在少年终于学会期待明日的时候,清尘散人带着女儿消失在一个格外寒冷的早晨。
他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小院中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仿佛两人从未存在过。
少年失魂落魄地找遍了整个云川,正当他精疲力竭时,清尘散人却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呢?几日不见,师父好似瘦削了不少。
少年欣喜若狂,冲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袖,迎接他的却是七煞封印阵。
那可是七煞封印阵啊,师父怎舍得用最阴毒的阵法待他?
耳边尽是恶鬼的哭嚎,少年蜷缩于阵眼中无处可逃,他卑微地祈求,却如何也得不到他的怜悯。
“众道友,请为我护阵!”
清尘散人不再看他,声音中没有丝毫温度。
在陷入黑暗之前,少年看到的是众修士飘飞的素色衣摆。
混沌中,他不知被折磨了多少个日夜,钻心的痛楚啃噬着他的血肉,妖力被封印,意识被剥离,凭着仅剩的一丝清明,他终于挣脱阵眼死里逃生。
恨吗?不,他只不过是后悔。
为何非要与人类结缘呢?
多年以后,白玉禾仍时常回想起那些遥远的秋叶与冬雪。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能从师父那里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