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羊花花同学会(75)

许一诺不敢多看,慢慢退了出来。

屋前一棵槐树,很有些年头了,还是当年楼房盖成、他们全家前来做客时,这户人家及其子女在大家的祝福声中一同种下的,今已亭亭如盖矣。

赵嘉锐给她发微信,问她一切还好吗。

许一诺忽然惆怅。她细细抚摩着槐树粗糙斑驳的主干,给赵嘉锐一段一段发微信说:

回乡头天,范丁玲跟我说村子人口流失严重,大多只剩老弱病残时,我还没什么感觉。这不就是书本上写的、电视上播的话嘛。又能怎样?直到今天,才觉得,怎么说呢,有种看着一朵鲜花逐渐凋零的无能为力和心情枯萎感。

村子里道路是通了、阔了,来往车辆声是多了、大了,可村子却比以前安静了,简直安静得可怕。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门口都空着,都没有人,像空了一样。

就哪怕是本家奶奶过世,将左邻右舍都聚集过来,也都是老人。好些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还挺熟悉的,都老了瘦了、眼神茫了、脸色黑了,真真切切地让我感受到原来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好多年,衰老和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位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罗老师,她是在我们后面来的。其实我认出她来了,但我躲开了,因为我不敢上前跟她说话!我是不是很可恶?可我就是不敢!

她变得好老。她教我的时候也就四十来岁吧,算算年纪,现在应该快六十岁了吧。可六十岁其实也不算老吧?她竟然已经是一头白发,脸皱成一小张,个子瘦小,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折元宝,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一样。她以前教书时,是多么意气风发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赵嘉锐回:她看到你,应该会开心。你可是她的学生。

许一诺说:我不敢。

赵嘉锐问:为什么不敢?她以前打骂过你?

那倒也没有。

既然是她的学生,又住在同个村子。见面打个招呼也是应该。

我做不到。许一诺还是犹豫了。

赵嘉锐回:你是不是担心她?

许一诺说:对对对,我不是不敢面对她,我是担心她,我担心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在这种场合见到曾经的学生,她会不会尴尬难受,生出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的感慨来?她会不会其实不希望在这种场合被认出来,毕竟她以前是那么骄傲的人。说不定换个场合、换个装扮,她会更舒服?

赵嘉锐没再回。

许一诺也没追问,回头望望已经挤满了人的堂屋,想想到底还是避开了。

槐树四月才开花。许一诺揪了片叶子,窝在手心来回捻着,想到那位久坐门口、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独居老人,又拿起了手机。

她这次没打字,头次给赵嘉锐发了语音:你说,人活到一定岁数,慢慢靠近死亡这条线,心里在想什么?

她发完就放下手机,没非要等到一个回答。

事实上,你要问她此刻是否恐惧死亡,她也只会觉得死亡离她还远。你要问她在惆怅什么,她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家奶奶与她隔了好两代,又少来往,自然不亲。她的惆怅大概只是一种人性的本能,是对衰老、对死亡和对孤独的感怀。

隔了好久,赵嘉锐发来微信,不是语音,是文字。他说:我也不知道。

许一诺心想,这确实是个难题,她也不知道。

回去时,她特别留意要看住在小矮房的老人是否还独坐门前。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他们迎着西方天空成片绚丽的橙色晚霞往回走。

望见老人独坐在落日的余晖里,姿势未改。

这一天的时间就从他身上无声地漫过去了。

隔了几日,在和赵嘉锐去南京的路上,许一诺还不能忘怀,不免又跟他说起这位在门口从日出坐到日落的独居老人,以及许爷许奶自本家奶奶离世后心情明显低落一事。

她说没体会过亲人离世的痛苦,对这位本家奶奶的骤然离世也谈不上有多悲伤。可她从上路就没停过感慨空巢老人、感慨生老病死、感慨世事无常。

赵嘉锐察觉到她隐约的焦躁,静静听她说着。

话题兜兜转转,许一诺问他爷爷奶奶多大年纪了。

赵嘉锐说:“我爷爷七十六,我奶奶在我念小学时就过世了。”

许一诺的万端感慨戛然而止。

“对不起。”好半天她才说。

“没关系。”赵嘉锐笑笑回。

“那你爷爷一直一个人吗?”许一诺轻声问。

“嗯。”赵嘉锐还是一笑,“你不用这么小声,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抱歉。”

许一诺挠挠额角,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一时却也想不出来,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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