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越温柔的人越难被驯服呢。”许一诺无意识说出口。
范丁玲微怔:“这话怎么说?”
许一诺斟酌措辞道:“我们以为的温柔是和软、和气、好说话,哪怕不喜欢,也愿意给别人试错的机会。但实际上他已经用一套强有力甚至无懈可击的处世理论将内心武装得强硬,他的自我坚持,更是坚硬到旁人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面上的温柔、随和,也许不仅是习惯、教养所致,更是因为他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用任何外化的强烈情绪来表达愤怒或是不满。”
范丁玲默然。
许一诺生怕言重惹得范丁玲心伤,小心补充:“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他未必就是这样。”
“不,你说得对。”范丁玲刮了下许一诺鼻尖,“你说得对。可笑我还以为自己能凭这份固执撼动他,倒不知他比我强硬百倍。想我竟然仗着他给的体面得寸进尺,真是太可笑了。倒是你怎么会看得这么清?”
许一诺摊手:“我爷爷就这种人啊。别看他面上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其实脾气倔得要死,认定的人或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也就我奶奶治得了他。人都说我奶奶又作又娇、不好搞,可只要我爷爷轻声细语说一句,她就听得跟什么似的,可乖可乖了。这俩人,绝配,互相治。”
啊,不对,这个比喻放这里不妥。许一诺住了嘴。
范丁玲笑着转过身,背倚栏杆,态度闲适:“你现在单身吧?”
许一诺也跟着转身:“嗯。”
“朋友圈里发了那么多外国人合影,就没跟外国人谈过恋爱?”
好熟悉的问题。许一诺捶范丁玲肩膀:“当然没有,只是工作而已。”
范丁玲笑:“那你朋友圈里那个荷兰人怎么回事?姿态那么亲昵。”
“虚荣心上头,拍了显摆给同事看的。”
“我还以为是显摆给我们看的呢。”范丁玲戏谑道。
许一诺老实承认:“唔,一半一半。”
“那荷兰人是谁啊?长得很帅。”
“一位挺知名的设计师,在业内蛮受欢迎的。”许一诺犹豫了一阵,接着说,“我在那里,比背景比不过、比大牌比不过,能力么,不算太突出,就想着能逮着一样拎出来比一比也算争口气。”
范丁玲不太懂这有什么好比的。
“竞争这么大吗?”
“反正我爸妈先前教导的不比吃穿,在这里不太管用。这可是个连买手实习生都穿一身名牌、开宝马来上班的地方。本来这也没什么,各人出身不同嘛。关键是我受到了羞辱!”
范丁玲震惊:“什么羞辱?你报警了吗?”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灵上的。”
“展开说说。”
“就我刚去公司那阵儿,有次开会,买手部经理突然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说了句,‘Norah你今天这件毛衣真好看,是Jil Sander的吧?你很适合这种极简风格’。当时我还挺得意,被夸品味好了耶。后面听买手部聚在一起八卦,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嘲笑我不识货还买伪冒劣质品。”
范丁玲糊涂了:“慢点慢点,我听不大懂。这怎么就是嘲笑了?”
“那毛衣是我淘宝买的,仿制的Jil Sander上季单品,还仿得很劣质,一眼假。但我当时压根儿不认识这个品牌,就是图便宜好看。”
范丁玲低头看看衣襟,没吱声。
“后来,我就决定也要买两件像样的大牌傍身撑面子。可是工资就那么点,又不好意思总伸手问家里要,.只好饿肚子……”偷摸瞧了一眼范丁玲,许一诺小声说,“既能饿瘦、还能攒钱买衣服。”看范丁玲脸色愠怒,忙举手立誓:“但我已经醒悟,这就是个无底洞。衣服永远买不完,身体被糟践坏了却再也回不来!”
范丁玲轻哼一声:“算你识相。所以这就是你口中的羞辱。”
许一诺愤愤道:“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上个showroom项目期间的加班竟然全部被驳回!一共200多个小时的加班啊!我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竟然还克扣我加班工资!这能忍?”
“所以你这次?”
“不干了!我连离职报告都没写,就直接跑路回家了。不然我能这么早回来?正儿八经的大年三十那天才放假呢。”
范丁玲抱抱许一诺:“辛苦你了。”
坦诚相见后,许一诺和范丁玲重修旧好。过去的事儿就算翻篇。
“回到头一个问题,你还喜欢陆一鸣吗?”
许一诺拧眉想了一阵,老实说:“还是有好感的。”
范丁玲纳闷:“可我看你怎么有点怕他?”
许一诺振振有词:“我对每一个在我仰望领域坚持奋斗的人都怀有深深的敬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