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也很明媚,和此刻很像,他们一行人沿着道路慢慢走。
她四处张望,踮起脚尖看这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象,是那样壮阔宏伟,潮平两岸阔,水面平静而暗流涌动,一道巨大的缺口斩断河床,流水向缺口处奔涌,腾起氤氲的水雾。
只需要站在边上,阳光和湿润的水气便扑面而来,她没忍住眯了眯眼。
他也许是发现了,伸出手挡在她的额前。
她的睫毛触到他的手指侧边,鼻子闻到他身上很清新的味道,像切开苦橙时散发出来味道,还带一点点皂感。于是,她下意识想抬起头,却被他的手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他的在阳光下白得像在发光的T恤,和他宽阔平直的肩背。
也是那一刻,她再一次发现,真的太久太久没见到哥哥了,他的变化好大,他本来就比她高好多,现在又更高了,看起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而她还是个小姑娘。
总归是有些别扭吧,她歪了一下头,却被他轻轻拍了拍发顶,像是在安抚她一样。
然后,她听见哥哥对伯伯和阿姨说:“一会儿去买把伞吧,有点晒了。”
那时她想,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细心啊。
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她投来过一眼。
……
虞幼真抿紧唇,心里乱七八糟的,她能感觉到温恂之在看他,但她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一直一直沉默着,盯着窗外看。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往后退。快到他们深水湾的家了,窗外的道路也逐渐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他们今天走的这条路,和他们结婚那晚回家的路是同一条。
只是那晚他们亲密无间,他枕在她肩上睡得很熟,而现在,他们全程沉默。
车停稳在家门口,她率先下了车,径直往前走,他的步音紧紧跟在她身后。
沉默,始终都是沉默。
直到快走到家门口时,她的手腕被他从后面攥住。
“……幼真。”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
他的声音很低:“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咬住颊侧的软肉,竭力忍住鼻尖的酸涩,等缓和了些,她转过眼看他,声线很平静:
“你给我看看我们的婚前协议原件。”
温恂之望着她,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温恂之从保险柜里拿出他们的婚前协议,文件垒起来有厚厚一沓。虞幼真翻了上边的那几份,发现全是关于规定两人财产应如何处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份。
她没了耐性,把那几份文件放回到桌上,直接问道:“离婚协议书上说的婚前协议是哪一份?”
温恂之沉默片刻,垂
依譁
下眼,在这沓纸页的最下方抽出来一份文件递给她。
虞幼真接过来,先是翻到了末页,看到落款处果真是她自己的签名。她闭了闭眼,翻回首页,准备细看里面的条款,也是这时她才发觉这份文件边页竟然起了毛,左上角的书钉也都晃动了,似乎常常被翻阅。
她抬头看了一眼温恂之,他垂着眼,神色晦暗。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勉强定定心神,开始逐字逐句地细看这份文件。
文件内容不复杂,写明规定说他们的婚姻以一年为期,倘若到期之日他们两情相悦,则婚姻存续,如若有一方对对方没有感情,则可以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虞幼真捏着纸张的手收紧了,万事万物好像都钝化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那一行字:“如若有一方对对方没有感情,则可以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刺目的白纸黑字。
她无法克制地想到了之前王婉和她说的——他有过喜欢的人。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不是不难过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妒忌的,她羡慕那位未曾蒙面的女士,能见证她不曾见过的他意气风发的从前,能被他亲密地注视过,还能拥有他的喜爱。
也许很多很多年后,他遇见任何与她相关的事情,接触到共同的朋友,走过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依然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她。
可她也知道,和过去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只能宽慰自己说,风物长宜放眼量,他们已经结婚了,他们还有以后,很长很长的以后……可是现在,他要跟她离婚了。
他们没有以后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落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