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带着点光,就像是夜晚的星星,月亮被阴霾遮掩后,确实是会出现这样星星点点的光亮。
当然是好看的。
陈自祈的手指又变得柔软,变得可以亲人了,不再咄咄逼人。
手指刮擦他的眼角,灯光下什么都看得清,就连颤抖的睫毛也像蝴蝶的翅膀,那样惹人怜惜。
陈三愿变成了一只无意识的玩偶,被他放在掌心把玩。
然而他分辨不清这样究竟是对或错,他接触到的人始终太少。
唯一教导他的,是一个没比他大上多少的少年,自己尚且无法理清,如何能教习他。
眼尾的泪珠也被擦掉了,他的声音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去洗澡。”
陈三愿坐在浴缸里,温水将他包裹。
女佣守在一旁,如同一座雕像。
陈自祈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不紧不慢,宛若游戏般清闲。
他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眼睛半眯着,也不太能瞧出他的真实情感。
这个少年善于隐藏心绪,城府极深,也格外骄横。
可他待陈三愿是极好极好的,能给他好吃的,好喝的,送给他温暖的房间和绵软的床,为他吹沐浴后湿润的头发,也为他梳头,给他读书,也为他清理每日的困惑,甚至给他安静的环境和一条足以将自己彻底掩藏的黑纱。
陈三愿渐渐像猫,依赖他,信任他。
同时,也包容他。
陈三愿即便是洗澡,也不太想摘下黑纱。
他往往只在无人时褪去伪装,重回本真,这个举动陈自祈往日是默许的,或许是笃定一些事项,他准许了这份隐私,也准许了陈三愿唯一独处的空间。
尽管如今一切被尽数打破。
黑纱被陈自祈攥在手心,丢进了垃圾桶。
陈自祈是如此解释的:“脏了。”
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物品。
脏了的东西是要丢掉的,即便不是丢掉,也要清洗干净,方能再次亲近。
女佣送来的衣物整齐叠好,放在浴缸边沿的柜子上。
陈自祈站在不远处把玩手指,浴室很大,足够五人同时使用的浴缸将陈三愿淹没。
他将自己没入水池,带着逃避心理,遐想自己是一只猫。
然而没猫那样闹腾,没有水花露出来,只露出半个脑袋,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热水氤氲他的眉目,显得湿润。皮肤渐渐泛起红,被热水滋润后,苍白的肤色涌现出生命的气息。
那双眼睛浮出水面,恰如秋水,盈盈在目。
陈自祈只看了一眼,就扭头离去。
手指敲击的动作失了力道,关节发红,显出一些落魄。
然而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也就无人知晓这份隐晦的思绪。
离开前,又仿若想起什么,叫上了女佣的名字。
“娜娜。”
口吻亲切,极为熟稔。
女佣自来工作后,就未见他这样好脾气得呼唤自己。
往往是笑里带刀,分外狡诈。
高悬在头顶的刀亮出刃口,宣誓审判的开场。
娜娜憋红一张脸,尽管心中忐忑不平,还是顺着少年的身影,从房间退出,来到走廊。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
大多数时候,陈家只有这一位主人。她并不知晓这里从前是怎样的光景,但事故发生后确是如此,冷冰冰的如同空宅。
娜娜自来那一天就知悉,也尽心尽力照顾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少年。
自她之前也曾有不少人来应聘,大多被陈自祈恶作剧般的折磨吓退,只剩下她留下来。
陈自祈的声音响起,没有责怪,也没有多余的情感,甚至还是笑着的,如同最初将她应聘来那样:“你很听话。”
现在,他说:“你不用过来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宣判了死刑。
女佣离开前拿到一张卡,今年下半年的工资也打进去了。
她收拾行李,离开陈家前再次仰头看了一眼这样富贵的人家,又看见楼房二楼开了灯。
熟悉的位置,她猜想那个横行霸道的少年又在给那个瘦弱的孩子讲故事,或者看书。
依旧是熟悉的位置,或许还会是同样的姿态,趴在他的腿上,温顺得露出后颈。
而后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依照惯例响起,讲述或是美满或是悲剧的故事,情节讲到深处,这个孩子或许会提些问题,这时少年会垂下头为他耐心讲解。
小孩偶尔会听懂,大多数茫然。
听懂会得到嘉赏,茫然,就会得到一个揉搓下巴的惩罚。
好乖啊。
静美到有些诡异的程度。
乖到这样畸形的程度还能算是人吗?
娜娜坐上后座,司机露出一个可惜的笑,又安慰:“没事,依照你的本事,去哪里不会找到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