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立中宵(22)

作者:蕉三根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第9章

承倬甫刚刚从法国回来的那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和关洬在一起。北大男生宿舍的学生们逐渐开始习惯承六爷大清早的造访,和他手里永远少不了的烧饼面茶糖油饼,见者有份。有人开玩笑说承六爷来北大开早餐铺子,另有人却阴阳怪气字里藏刀地攻讦关洬“与军阀过从甚密”。承倬甫对此只是不以为然地笑——“我都能算军阀啦?”——然而关洬不大高兴。他上个月写文章,正是批评政府已经完全被军阀把持。吴师长现在已是吴司令了。

于是他们改在承倬甫新买的宅子里见面,他手里自然没有这么多钱,只是让他逮住了他二姐夫逛八大胡同,他二姐夫家里没多少权,但有的是钱。为了平复小舅子的怒火,一出手就是一套新宅。地方离北大的红楼不远,郎舅两个捂着,没敢让家里老爷子知道。承倬甫大方,给关洬拿去用来做他们新杂志《潮头》的编辑办公室。但地方太好,还配了漂亮丫头和烧饭老妈子,跟北大那些普遍饭都吃不上的杂志社比起来实在太打眼,《潮头》又被讥讽为“军阀资助”“当局口舌”,刊发了两期就再办不下去。这回关洬气大发了,好几天都没理睬承倬甫。如此这样几回,两个人终于明白过来,如今时势,再不是两年前。这一眨眼,承倬甫又从“自己人”,变回“阶级敌人”了。

那个新宅后来就只有关洬一个人偷偷地去,承倬甫把他姐夫献殷勤配的那些个漂亮丫头和烧饭老妈子都遣散了,自己平时还是照样回家住,只有跟关洬约好了的时间才去。那房子无人打理,某天晚上刚打开灯,突然噼里啪啦地乱溅火花,然后整个房子上上下下就都没光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又抱在一起,急不可耐地彼此摸索。关洬情动的时候总是一声一声地叫“六哥”,叫得承倬甫心里又酸又软。他不敢做得更多,怕冒犯了关洬。关洬也不太懂,以为承倬甫这样动动手,就是他们最大的亲密了。

这宅子毕竟离北大太近,关洬进进出出的,总是逃不过同学的眼睛。关洬从此多了个痛脚,凡有问题辩不过他的,总有人要搬出承倬甫来刺他两句。关洬有时候也发狠劲,要跟承倬甫这个大军阀“割袍断义”,结果只是被承倬甫扯烂了他的袍子,“义”却是黏黏糊糊,断不干净。

关洬偶尔会问起承廷贞的病——虽说把儿子叫回来的时候,生病只是个托词,但老爷子的身体确实是不大好了。但承倬甫从来不放在心上,促狭起来,还要暗地里说他老子,“少让小姨娘去陪两天,便还能多活两年。”说得关洬替他面红耳臊。

至于要承倬甫进外交部的事,老爷子果然再也不提了,转而让吴玉山提点着他进司法部。承倬甫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推再推。

记忆会把很多东西都美化,关洬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跟承倬甫这段日子是过得最开心的。真的要回到当时,其实他也有数不清的愁,每一件都不知道如何跟承倬甫讲起。他快要从北大毕业了,像他这样在一九年大出风头的学生领袖,要出学校找事情做,是比较难的。若还是留在北京,办报纸办杂志,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关洬倒是比他的很多同学好些,还可以回南京去,家里总还是有一份生意的,但那就意味着要听舅舅的话,娶陆家的小姐,那关洬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原先是因为他不喜欢旧式的婚姻,如今则是看明白了自己,因为承倬甫,万万不敢耽搁人家姑娘。他写了一封长信回家去,明言拒掉了这门亲。母亲又接连寄来两封家书,知道和他在信里辩经没意思,只声声地催他回南京一趟。关洬只好不理。

还剩下一条路,就是应詹姆士的邀约,去普林斯顿。

关洬在北大一开始学英文文学,他底子深厚,比大多数同学学得都好。后来学校里请了一位美国的哲学家来讲学,关洬便深深地着了迷。詹姆士与他恢复通信,也是知道了他对哲学的兴趣,才替他联络了普林斯顿。费用方面,家里总还是拿得出来,他跟詹姆士的情分又不同旁人,去了也不至于举目无亲。唯独要和承倬甫分开,关洬左思右想,终究难以割舍。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为了逃避和陆家姑娘的婚约,关洬连年都没有回南京过。承倬甫也是胆子奇大,就在北大旁边那个宅子里陪着关洬,家都不回。关洬心里觉得对不住他六哥,到底期期艾艾的,把婚约一事说了。

承倬甫罩了一身西式的宝蓝睡袍,头发刚洗过,所以乱蓬蓬的,半躺在榻上听他说,一直没说话。关洬跟做错事似的,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听见承倬甫憋不住地笑了。关洬愣在那里,承倬甫朝他招手,等关洬走过去,承倬甫就用力拽了他一把,从背后把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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