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承倬甫狼狈求饶,“姐夫,姐夫……手下留情!”
“我就知道你今天要来!”吴玉山还是拽着他, “少跟我套近乎,你姐过门了吗你就认姐夫?”
另一只手伸过来拉扯他,一边调笑:“满京城都是他承老六的姐夫,谁叫他姐姐多呢!”
承倬甫突然扣住那人的手,暴起一下把他整条胳膊拧过来,上半身还被吴玉山钳着,但眉目里全是狠劲儿:“你再说一遍?!”
“好了!”吴玉山懒洋洋地调停一句,把承倬甫放开,又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也孙永昌也放开,一面又指着孙永昌骂,“你他娘的嘴里给我放干净点,这是我吴玉山的小舅子!”
承倬甫这才把人放开,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马甲,又把挣扎间散落的头发整理好。周围有一小圈人看了他们几眼,吴玉山流里流气地回瞪过去:“看什么看!”
有人轻声问了一句:“什么人啊?”
“吴玉山呀,吴师长的侄子。”
“哪个吴师长?”
“还有哪个?”另一人的声音插|进来,“北洋陆军第三师!”
议论的声音“嗡嗡”的响,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吴玉山眉头皱起来,一把捞住承倬甫的肩膀,半推半搡地把他从人群中带出来。承倬甫徒劳地挣扎着:“姐夫,我就听一听……”
“你听什么?”吴玉山没好气,“这种事情你不要掺和!”
“我怎么不能掺和……”承倬甫还在挣扎,“巴黎和会的事情,是个中国人都该关心,我不是中国人吗!”
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控制不住,手上的劲道也没控制住,吴玉山让他推了一把,险些跌了一跤,好悬让孙永昌扶住了。吴玉山登时面子上挂不住,站稳脚,气势汹汹地又冲上来,想揍承倬甫一样,手还没扬起来,又想到了什么,气得冷笑:“好好好,你爱国,你高义!”
承倬甫理直气壮:“我是爱国呀!今天来这里的都是爱国学生!你不爱国?你要叛国啊?”
“你他娘的……”吴玉山到底没忍住,又上来钳住了承倬甫的脖子,这下是孙永昌在旁边劝,“哎呀好了好了……玉山!”
吴玉山贴在承倬甫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今天他们《国民杂志》社来这里聚会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他们是要煽|动学生造反!”
“我就来听听,我又不跟着造反!”承倬甫反驳他,“而且他们是声讨卖国贼,怎么就成了造反了?”
“你已经跟着一口一个‘卖国贼’了!那都是政府要员!”吴玉山咬牙切齿,“反对政府要员,就是反对政府,反对政府,还不是造反?承老六,你家里就是政府,忘记啦!”
承倬甫再次挣开他:“我老子的官没做那么大!代表不了政府!卖国的又不是我老子,关我们家什么事!”
吴玉山让他吼得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想得起来反驳一句话,赌气道:“好!那你去!你有本事就去!”
“毛病……”承倬甫干脆地转身就跑,“我本来就要去!”
他把吴玉山和孙永昌都丢到身后。西斋饭厅外面已经人山人海,他一路挤进去,正听见台上的年轻人靠着一副肉嗓,声嘶力竭地演讲:“……山东大势一去,中国的领土就破坏了!中国的领土破坏,我们的主权就沦丧了!主权要是沦丧,国就要亡啦!同学们!同胞们!我们现在是要救国呀!”
身边的学生们山呼海啸地跟着喊起来:“救国!救国!”
台上的年轻人双臂挥舞起来:“同学们!我提议!从现在开始!北京各个学校联合罢|课!我们要走上街头!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但不可以低头!”
学生们再次跟着喊起来:“罢|课!上街!”
承倬甫也跟着挥起手臂:“罢|课!上街!”
台上的学生手臂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先安静安静,用已经沙哑的嗓子介绍了一句:“我们请北大《国民杂志》社代表说两句。”
承倬甫也跟着学生们热烈地鼓起掌来,看着一个年轻人跳上了临时用桌子搭起来的“台面”,然后他鼓掌的手缓缓僵住了。那个年轻人生得白净,瘦长的身子外面罩一件文气的青衫,是最普通不过的学生打扮。就是头发留得有些长,他没有跟别人一样全梳到脑后,而是任它们散落到额前。一张脸上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双眼睛,要看到第二眼,才注意到他五官的俊美,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介于孩童与男人之间,脸庞的棱角已经析出,眼神中却还留着一份天真柔软,从承倬甫遥远的记忆里浮出来,印在了眼前这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