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摔跪在地的三位女子相扶起身,一人面露戚戚,犹豫着朝红裙女子道:“司纭姐姐,您说,这些倒下的姊妹们该如何处理,总不能教她们继而躺在此……”
红裙女子,司纭,侧立睨扫半周,似觉不耐,打断道:“还能如何?待她们醒来,自便离去。”
言毕她提步,兀自欲走,三位女子将要跟从,遭她冷峭一瞥。
三位女子因而一惊,顿步,愣怔眼望她独身出得殿外。
殿外,西去半百里,宫内陵园。
枯败残草遭数道脚步踏破,其中一男子脚步踉跄,双手双腿皆受枷锁束缚,长发披散,被狼狈地推搡往前走。
有风拂起那发丝,露出那男子面庞来,陵园内的守卫蓦然一诧,纷纷压嗓细语道:
“我莫不是眼盲了?”“那不是先皇么?”“是啊,可我听闻,先皇那日已遭陛下所杀……”“还能如何,想必传闻有假吧!”
议论声渐渐止息,因着守卫们眼睁睁望见,先皇宛斯琉尔遭其身侧士兵一踢,扑通跪倒在一处墓碑之下。
那是园中唯一一座无字之碑。
而士兵们却朝墓碑一礼,又反手抽掉了宛斯琉尔口中堵棍,宛斯琉尔终得以破口怒骂,咬字不清斥道:“恶心!恶心!”
他形容不堪,神色阴寒似蛇类,剧烈疯狂挣扎,教那四肢处的枷锁豁然摇晃,生生挣开裂痕。
宛斯琉尔霎时大喜,他欲要再震手,下一瞬,肩头猛然遭狠踏,他遽然摔趴在地。
“恶心?”
低笑落耳,宛斯琉尔爆发惨叫,他怀怖抬眸,颤声脱口道:“谁!”
模糊憧憧的日华光晕依旧分外刺目,深红瞳对上一双血色瞳,咫尺之人俯瞰来,十字耳坠宛若璨星曳下,宛斯迹歪头端详,似恶犬端详蝼蚁,渐觉有趣。
“怎么。”薄唇翕动,衔笑意,“君父不认得迹了么?”
宛斯琉尔怒而狂抖,破口道:“癞皮狗!你和你母亲一般,皆是甩不掉的癞皮狗!”
他骂声愈凶狠,宛斯迹遽然大笑起来。
“君父。”宛斯迹笑至淋漓,血瞳显露疯意,“我与母亲生而鄙贱,在您,还真算得是高攀了。”
宛斯琉尔抽颤挣扎,竖眉又骂:“你、你恶——”
“恶心么?”宛斯迹靴底猛踏发力,赫然将他摔凿入地,“恶心如何,癞皮狗又如何?”
勾唇,十字耳坠摄魄般刺目:“可是君父,您忘了,当年如鬣狗一般,遭您践踏、遭您羞辱之人,偏生是母亲,是我啊……”
“可您瞧,此瞬居您之上的,又是谁?”
剧痛惹发爆狂惨叫,宛斯琉尔于草泞之中艰力抬头,狼狈、畏惧、怒不可遏,嗓声尖锐破音:“你疯了!宛斯迹,你辱杀君父,你合该受万世唾骂!永堕地狱!”
“我好怕啊。”宛斯迹笑意愈冽,“然所谓地狱,您不是已然给过我了么?”
“君父。”他替那咫尺的、仰在地之人轻拂去额侧碎发,“您既养了一条疯狗,可曾想过,早晚将遭疯狗反咬一口。”
“你、你……你想做什么?”
宛斯琉尔豁然爆凸眼珠,眼珠乱转,拼命思索:“你以为杀了——杀了我,你即高枕无忧了么!我呸!我若成鬼,便继而纠缠你母亲,她活该——”
“杀您?”宛斯迹讥诮眯眸,“岂不教您得了便宜?”
“来人。”宛斯迹叩打响指,微起身笑语,“奉酒。”
士兵应声,斟酒相奉,跪举至宛斯迹掌心。
宛斯迹复又倾去,笑悠游,似觉颇愉,薄唇翕动:“君父,迹赐您一道生机,如何?”
宛斯琉尔猝然一僵。
宛斯迹雅然牵起他手,掰开他指,将酒盏攥入他掌心:“您若为母亲祭洒此盏酒,我就放您离去,如何?”
宛斯琉尔望向那高立长碑,碑体斑驳,映入深红瞳,他一瞬恍惚,须臾后又陡然回神,怒啐道:“你他妈做梦!”
“宛斯迹!”宛斯琉尔终至癫狂,“你欲要本皇同此等贱胚下跪,你他妈想得美哉!哈——”
可那笑声骤止。
宛斯琉尔后颈遭钳制,未及挣扎,他受迫狠狠以头抢地,嘭!
额头刹那飙散猩红,宛斯琉尔颅骨震碎。而后,汹涌风流咆哮入喉,寸寸搙夺去他全数异能之流。
他双眼血丝狂涌,眦目似痴。
宛斯迹附耳呓语,眸斜乜含玩味:“呀,拿得多了,真是抱歉。”
宛斯琉尔一动不动,似已彻底失魂。
“君父。”宛斯迹扔开他,接过酒盏,“怎么办呢,母亲适才回魂送语,言她不愿受您此酒此跪,亦不愿再见您呢。”
宛斯琉尔怔跪抬首,望他,眼角裂痕,淌下血泪。
“魔鬼……”他喃喃,又发出破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