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岁月漫漫皆无意,他心灰意冷,竟将此物埋于此地,忘了带离。
幸好今日寻回,幸好……
又恍惚间,他耳稍侧,听得身后传来轻笑。
“此等旧物什尚未丢失,实在难得。”
詹卿怔然回眸望,望见一位雪发红瞳青年身姿修良,欠身揖礼,十字耳坠曳晃,薄唇噙浅勾,轻声道:“冒昧,晚辈见过詹阁老。”
心下陡生芥蒂,詹卿蹙眉:“你是……”
“您忘了我么。”白迹抵唇敛眸,“此匣原主为熏莲,我为熏莲之子。”
哐当一声,木匣落地,詹卿面露愕然。
“您……”
雪发浮飞,又风袭面,红瞳熠熠笑,堪胜故人之姿。
“我为宛斯迹。卿叔叔,暌违日久,可无恙?”
詹卿盯着他,盯死他,青木瞳泛起枯朽痛意,他拢眉颤唇,失声泪涕纵横,沾湿面庞。
面庞印盖上绰绰树影,树影斑驳转落,落满埃土的木案遭一双手快速擦净。
小厮赔笑,摆好茶盏,语调颤颤巍巍地道:“老爷、贵客,二位请慢用。”
言毕退下,一盏茶倒映见詹卿面庞,他泪痕未却,不肯先自坐,只捧杯相敬:“殿下,老臣逝前得见您,实为万万之幸,先饮此……”
尾句未尽,眼前青年倏然跪地。
“卿叔叔。”白迹语调嘶哑,恭谨敛眸,“迹自感罪行镬重,特来向您讨罚。”
詹卿仓促回神,豁然色变:“殿下速起,您怎可跪卿?实在折煞!”
白迹微微压低眉心,仰头望他,不语。
红瞳晦黯似沉夜,詹卿举止倏滞。他默然须臾,恍惚道:“殿下……可是有话要讲么?”
白迹颔首。
雪发青年嗓音哑而缓,字字掷似玉碎之声:“宛斯迹之罪,在乎身为帝子,却不承接清君侧之务。”
詹卿猛地眦目。
“先生。”他改了称呼,“您可知眼下,君父尚昏聩无度,而于君父周身,藏声匿形、诡目谲口者,皆是何人?”
詹卿瞳珠剧震,听得白迹抵唇吐字,轻言:“贪婪异教。”
此四字犹似平地惊雷,轰得詹卿眼前骤白,他踉跄半步,堪堪扶闻案缘,蹙眉厉声道:“殿下可知您所言何其放肆!勾结异教乃是举世不——”
“绝非放肆。”白迹咬句愈发疾迅沉低,顷刻截去反驳,“您致仕前夕,可曾觉察父亲身侧多出一执杖者?此人终日寡有言语,面藏于黑纱之下,却时时可僭越宫闱禁制,立于君父周畔。”
随其以话摹状,高耸双肩缓缓落回,詹卿终得回忆起,踟蹰道:“确乎有此人,然而……”
“依我昨夜所查,此人为贪婪主神座下刍狗,名丘刻。”白迹又继语,“他实是东灵人,所行异能为结界阵术,结界呈深紫,狠辣含毒。半月前他随君父围杀我与……他受我火灼,脊上必有灼痕。”
“先生。”红瞳抬望詹卿,长睫卷立,“您若于此有疑,今夜可随迹同去验明。”
詹卿再道不出片字来。
树影遭风吹拂摇乱,他与那红瞳对视良久,末了,却是叹息一声。
“如此。”他答,“且去一看罢。”
白迹敛瞳,瞳底涌光。
须臾后詹卿又言:“殿下可还有话要语与老朽?”
“嗯。”
疏影横斜,风声萧瑟,将那轻字慢句逐渐掩去,再听不分明。
华光璀璨,升至半央。
风冥都城城北,茶肆内,客来络绎不绝。
茶肆东家是为妙龄女子,人唤千娘,姿容迤逦清逸,惹客怜爱。
几名茶饱饭足的壮汉围拢在千娘身侧,巴巴看着千娘以细润如凝脂的手摆弄骰子,一边明送秋波。
千娘叩着那骰盅,不言语,抿唇媚笑,道:“诸位不妨猜一猜?”
那笑教壮汉们迷迷瞪瞪,咧嘴纷纷道:“大!”“此次必得是大了!”“我赌大!”
千娘又笑:“笃定了么?再罚,诸位可喝不下咯。”
壮汉们揉揉水满载的肚子,不管不顾地忙点头。
细白素指捻上盅,所有人眸光盯着那盅,含气屏息,静待盅开。
怎料下一瞬,却是双一又二,十足十的小点。
壮汉们接连哀嚎起来,却又见得千娘弯红唇而笑,纷纷争先恐后,接来茶水,怼嘴便咕噜牛饮。
就这般次次赌过,一大半缸茶水遭饮完,千娘似是觉乏味,以丝帕掩面,微拂过壮汉鼻尖,意味不明地笑语:“茶已无,千娘先行失陪,今夜再乐……”
丝帕尾巴裹挟香风飘离,壮汉们面露憨迷态,蠢蠢欲动地嚷嚷:“再来一次嘛!”“千娘莫走哇!”“来嘛来嘛——”
而其却仍是步步顾盼,曼姿入了后院。
一至后院,那姣丽面容之上的笑便似皮具般遭撤了去,有一男子躬身,千娘踩着那男子肩背登上院中浮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