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汎言你已知罪。”他森冷眯眸,“可我看不然。”
“白司。”他额角青筋暴突,字字诘问,“宛斯迹已死三年整,期间你三番擅自外出寻其尸,当真料我不知么?你还要同我犟到几时?”
白司咳声压抑,敛眸:“司不敢。”
咫尺处的灰眸少年宛若失魂,疏离、顺驯,却丝毫未见半分悔色。半晌之后白颂松指,由少年摔落至地。他遏制怒意,幽慢道:
“今日国会已行毕,即日起,弑神官一职由你接任,若非得我令,再妄自擅离,我亲自斩断你双足。”
白司踉跄跪立,行礼:“是。”
“执迷不悟,不加悔改。”白颂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柯汎惶然,伸手去搀少主,然那墨色长袍之下,纤长骨修的身影散作银白光点,瞬移消散。
他抬眸,时间之河汹涌自他指尖奔流而过,怔怔然望向身侧白迹,最终言道:
“如此,即是汎所知晓的全部事实。”
话落,身侧人陷入冗长的沉默里。
血色十字耳坠低垂,其面容没入阴霾,柯汎望不清他神色,迟疑间,车厢帘布自内掀起,医者下车,恭敬行礼道:“伤者已脱险,适才下民已为其留得药方,日后须日日服用,好生将养。”
“有劳。”白迹柯汎齐声回礼。
柯汎同白迹颔首,领医者离去,白迹登车入厢中,微勾唇,望向对侧静坐之人。
哥哥散了浅灰长发,丝缕似银练,绸缎般倾泄而下,滑落耳侧。其面庞苍白似雪,长睫低敛,薄唇绷作线,克己不语。
此一瞬,白迹似得望见彼年中的少年白司,痛丧挚爱,为寻尸骸,他孤身踽行于世间,寡言,压抑,形销骨立,随时将破碎离析。
再难抑心中刺疼,红瞳晦黯,白迹启唇轻唤:“哥哥。”
白司闻声掀睫,望他,浅淡勾唇:“阿迹。”
白迹抵近,俯身,以指覆他额,予以柔缓亲吻。
轻触落,白司仰首,生涩应他吻,焚烧松木香浸没他周身,教他恍如尝得可可般甜意。
夜半时分,万花谧眠,车抵东灵。
白迹先行跳下,扶指,垂眸护黑靴叩地。二人齐侧首,望向四下,白家此时沿道燃着根根融熔白烛,竟是在举丧。
灰瞳含敛,白司轻咳,灼灼松木香拂面,闻得白迹低声耳语:“哥哥冷么?”
白司默然摇首。
红瞳专注倒映他,白迹牵起哥哥手指,二人一道入内去。
四下侍者皆戴白帽,得见白迹,悚然色变,又压抑惧意,战兢恭谨地同少主白司欠身告礼。待行过,纷纷难遏制地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白司微蜷指尖,同白迹十指相扣,无声作出昭示。浅灰瞳珠漠冷斜乜,霎时令众侍者闭唇收眸。
白迹勾唇,虎牙微露尖稍,笑意稚气无害,却骇得一怂胆侍者顷刻噗通跪地,惊恐眦目。
侍者两股战战,欲再后退,然又抵上一双鹿皮棕靴,他提心吊胆地回首去望,瞥见家主白颂正居高临下、森无情绪地睥睨向他。
接连威迫倒压来,侍者当即骇得昏厥,遭白颂身侧侍从以异能拖走。
白颂幽慢抬眸,深灰瞳寒峭晦暗,无声略过白迹,直直望向白司。
白司敛眸,薄唇翕动,欠身恭敬行礼:“父亲。”
此句含倦哑,白颂盯着他,良久不言,一侧白迹轻笑,低沉懒漫地道:“白家主,不知您今可安好。”
白颂终于转瞳望他,冷冷扫过二人相扣指间,讽声启唇:“自然难比你,何等肆意。”
鎏金结界将显形,柯汎于此刻由远追上,称呼“少主”,为白司递来外套,白迹含笑彬彬,欠身接过。
白司微咳,又礼,疏离敬雅:“父亲,此时举丧,不知思悼何人。”
白颂遭咳声引回眸光,蹙眉,睨视柯汎,答:“柯意老先生旧疾复发,咯血窒息,已于今晨离世。”
柯汎原正欲同白迹言语,闻此句,如遭冷水浇透,瞪圆双眸,愕然僵立。
转瞬间,白颂指尖微屈,四下景象顷刻随之变幻,四人现身于白家灵堂内。
漆黑棺椁映入眸底,柯汎踉跄跪下,神色恍惚落魄,似感难以置信。
白司踟蹰一瞬,望白迹,白迹颔首,与他一齐近前,躬身作悼亡之姿,低声轻轻道:“逝者安息。”
柯汎望向棺椁中陈尸,淌落泪珠,压抑啜泣,哀涩道:“父亲……”
“斯人已去,万望节哀。”白颂缓慢道,走来,拍拍柯汎右肩,以作安抚。
“汎……汎叩谢家主。”柯汎回身,眼尾通红,跪地拜首,“在此谢过家主重金请医之恩,谢过殓父亡身、收入灵堂之恩,滔天眷护,汎死亦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