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打探清楚昨日秋山马场有谁出入,再滚回家。”
“奴才这就去。”
提议的太监捡回一条小命,连滚带爬,在闷热夏日里惊出一背冷汗,逃也似的出了崇文殿文学馆。
一整日沉滞无风,至天光渐暗,终于再吹起了清风。
风里裹着冰凉,落在人脸上,转瞬就散,是微末如尘的雨点。凉意渐聚,雨丝渐密,润湿了皇都路面的青砖,也搅乱了麓湖的绿水,弹出一圈接一圈的细密波纹。
麓湖岸边有绿柳,湖面有夏荷。
近日花期,白日晴好,不少有情郎君与女郎来游湖泛舟。靠撑船为生的艄公,瞅了瞅天色,把船靠在岸边,躲在船舱里想懒懒地睡上一觉。
这等阴雨天里,原是生意最少。
不料有人隔着船板问他:“船家,还撑船吗?”
艄公来了精神,钻出船舱一看,岸边站着一对男女。
男子撑一柄油纸伞,着一身简单的墨蓝色直裾袍,身上素净无配饰,与右侧衣裙鲜丽,环佩玎珰的蒙面女郎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二人站在一处,又觉一对璧人,本该如此。
“撑的,两位客官请上船。”
艄公稳住船头,方便二人踩下甲板。
沈徵将伞留给姜玥,先踏到船板上,朝她递过来一只手。姜玥扶着他,小心翼翼上了船,收伞钻入船舱。
船不算大,即便有拱顶,也要矮身入内。
姜玥对着观景窗坐下,沈徵随后而来,坐到她身侧,梳得齐整的发髻上,挂一层细密雨雾,有些转瞬就融入发缝。
她从腰间抽出绣帕:“沈大人擦一擦雨露。”
“一点潮气无妨。”沈徵不以为意,随手拂了拂衣袖,却觉一股暖融融的馨香贴近。她拿着绣帕凑近,从他眉间抚至发髻,一双含情目抬起,往他发顶上看。
艄公撑船离岸。
原微微晃荡的船板猛地一摇,姜玥整个人贴得更近了,挂耳面纱未摘下,薄薄一层布料,快要擦到他鼻尖。
红唇在薄纱后若隐若现,连呼吸也似在缭绕交缠。
“故意的吧?”沈徵声音低缓。
“嗯,什么?”姜玥眼里含笑,如雪后初霁的融融光,正要退开,耳珠上擦过沈徵暖热的手指,白冰色的挂耳面纱叫他轻轻摘下来,“此处无旁人,不用遮掩了。”
小船渐渐远离岸边,去往烟波迷蒙的湖心。
观景窗里,翠叶清圆缓缓过,红菡萏香锁清烟。雨势微渐,偌大麓湖只有三两渔船荡过,再无其他游人。
姜玥看了一会儿景,跪坐窗前,袖子高束,一截白生生的手臂从窗栅里伸出,指尖恰好能拂过荷花的重重瓣尖。
她常有不拘常规之举,沈徵习惯了,也任由她去,看她指尖捻起一片脱落荷瓣,搓了搓,又搁到另一只莲蓬上。
“我昨日与黛梦公主去了秋山马场骑马。”
姜玥回头睨了他一眼,“为了公主能放闲我一日,我与她在烈日下赛马跑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赢了公主。”
沈徵莞尔。
蕖丽国在草原上建都城,继而立国,国民绝大多数都是马背上的好手。姜玥能够赢过公主,确实是值得夸耀的事。
“骑术也是自小在养父母家学的吗?”江南的官宦贵族不似北方的那样爱好游猎与马球,家中闺秀更少有教习。
姜玥背影一顿,声音里透了些心虚,“是后来才学的,沈大人只要记着,我是为了今日能够与你游湖才赛马的。”
沈徵静了一会儿,“莫非今日我还要感谢吴将军?”
姜玥瞄了一眼,沈徵靠坐在船舱壁板上,人很放松,眼也睨向她,但面上没有昨夜那种介怀的神色了。
“最先谢我阿爹阿娘,我少时体弱,他们为我寻访名医让我跟着学五禽戏,大一些了又学健舞。”
她转开了话题:“对了,我还碰到了太子殿下。”
湖心静谧,艄公离船舱也有一段距离。
姜玥压低声音,将昨日黛梦公主复述给她的话,将给了沈徵听,一边讲一边回忆,生怕漏掉了种种细节。
“我昨日回去后没有寻你,就是在想这件事。”
“太子殿下离去时,可有与你们直接碰上面?”
“我们在另一处看夕阳,可马场守卫那里有记录。”
她也不知道说给沈徵听能够如何,只是觉得要与他说,说了之后那些隐隐在心头的惴惴不安,便有了安放的地方。
“今日辍朝,我未进宫不知东宫情况,明日去看。”沈徵放缓了声音,“事来则应,事未来,先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