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节那日,他们一起逛了街头巷尾的衮州吃食。
姜玥东买一点, 西买一点, 叫他提了满手的瓜果蜜饯,最后吃不完都便宜了府衙差役。
但值得怀念的, 只有白雪酥?
他近日夜夜梦回,没梦到白雪酥, 只梦到巷道外那间客栈的红灯笼。温暖莹亮的红光晕开, 就像她不点而红的唇。
偏偏一整封信的秀丽小楷里,什么都写了, 唯独没有提他,除了开头那一句规规矩矩的“沈大人敬启”。
沈徵将信纸卷好塞回信筒里,丢入书案边盛放长轴图册的阔口缸, 信筒碰撞缸壁,发出“咚”一声,滚落缸底。
他一顿,莫名觉得力度没控制好, 像扔得太重,会把信筒弄痛,沉默地俯身拾起来, 半晌,慢慢把它塞入袖中。
做完这些, 才自嘲地笑了起来。
张恕从外头回来,沈徵已经埋头纸堆。
这次是真心无旁骛,公文写起来洋洋洒洒,落笔即成,都不用书手再誊抄一遍。
“沈修撰这么快就醉心公务了?不回信?”
“不回。”
沈徵赶在日落前把事情做完。
今日他是帮衮州府衙办事的最后一日,朝廷派来填补贪墨案官员空缺的新吏明日就到。今夜,就可以开始核查仁安与金安县文库的田粮人丁,摘录重要细目,以备书稿编修。
翌日又收到一封信。
送信的胥吏与他熟悉起来,搁在案头,一拱手就走了。
“沈大人可真忙。”张恕眼神似笑非笑,更不加遮掩。
这样前后接得紧密的信,只能是昨日写完,今天又写。
沈徵表情没变,信筒搁在仁安地图册顶上,强迫自己把手头事情做完才看。但这一次没再避着张恕,果不其然,是姜玥去皇寺供奉乐安长公主灵牌一行的种种琐事。
沈徵将信塞入信筒,与昨日的那份并列一起。
仍旧没有回信,不是刻意晾着。那夜观音节人潮汹涌,在半明半暗的私密巷道里,她说“我在皇城等你”。
她在等他。
他不想她多等。
照着她这么日录式写法的信,不如攒够好几天一起回复更节省时间。沈徵打定主意,第四日却没信了。
府衙宿寮的灯,亮得更晚才熄了。
沈徵除了旬日里与张恕辗转下县,查探各处风土人情,其余时间都伏在案头。最后连张恕也要回皇城交差了。他无人打扰,足够沉心静气的时候,一日可完成完近两日的量。
也有不够沉心静气的日子。
姜玥的信在消失第十天后,又寄过来,仍旧是一手可掌的小小信筒。这次总该写点别的了吧,从前怎么没发现,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这样好。
沈徵微哂,放下洗浪从厨房端来的早食汤碗,拿棉帕净了手,旋开信筒盖子,不期然抽出了一截极软的布料。
沈徵愣了愣,将布料完全抽出来。
轻薄的淡紫色丝绸,在晨曦薄日中泛起亮光。除却一角用双色丝线绣着小小的紫藤花,上头再无一字。
不是写给他的信,是她寻常带着的帕子。
她在平洲县时,也习惯用一角绣着紫藤花的手帕,不过那时候只能用棉的,很容易起皱褶。
新婚夜的时候,他们也用了这样绣着紫藤花的棉帕。
他们在平洲县的屋舍,第一次这样随处贴上了囍字窗花与灯笼装饰。在姜玥坚持下,他没有大宴宾客,只请来了致仕的老师还有里正,为他们证婚,再者就是相熟的邻里。
婚仪办得极简单,连提点仪式与讲祝词的喜娘都由邻居大嫂代劳,简单到沈徵觉得甚至有点委屈了她。
可她穿着一袭喜袍,在临时布置的喜房里等他,娇靥上是温柔而满足的笑。
新婚夜的习俗是红烛不灭。
他晕血,她紧张,两人最终还是把红烛吹灭。
柔软茵褥里,两相依偎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邻居大嫂暗地里送的避火图。
平洲县哪里能有什么详略得当,雅俗共赏的避火图,画得更像是粗制滥造的风月故事配图,叫人看一眼就心慌意乱,心里只有个囫囵吞枣的轮廓,比看之前更六神无主。
昏暗的夜,他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弄伤了她。
越是如此,怀里娇躯颤得愈发厉害,敦伦之礼将成而未成,她安静得过分,沈徵抬手去摸,摸到她眼角一片濡湿,不知哪里做错,不敢再进一步。
他长长吁一口气,重新点亮了那一双龙凤烛。
烛火跃动,新嫁娘眼眸里雾蒙蒙,红着脸拥被坐起,肩头肌肤如雪,晃得人眼晕。还好,看起来不像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