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冲摩挲着玉扳指,梭巡张恕与他身后人手,笑得冷静:“何人擅闯朝廷命官的宅邸?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恕拉下蒙面,亮出手中玉印:“我乃吏部考功司郎中张恕,奉陛下之名来衮州查探。此乃天子印信,崔大人别做无谓挣扎,速速将崔府各门各院敞开,以便纠察。”
“陛下派的钦差,一不着官服,二不带衙役,靠着这么一群蒙面歹人,就敢来我崔府撒野。”崔冲好笑,扬声下令,“现有狂徒闯入作乱,胆敢冒充钦差,伪造天子印信,谁先拿下匪首,我重重有赏,生死勿论。”
话音落下,崔冲身后涌出了一批佩刀的府衙兵丁。
沈徵眸光一凛,这批兵丁与寻常年龄、身型不一的衙役并不同,清一色是精瘦干练的青壮,似是崔冲豢养的死士,不到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不会拿出来用。
张恕也看出来,镖师得到授意,压着沈徵往前提。
“崔大人,连亲外甥的性命也不顾念了么?”
冰冷利刃压在颈侧脉搏,沈徵侧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崔冲颤声道:“舅舅,救我!”
崔冲目光怜悯地看着他:“朗儿放心,舅舅身后这些人会将你救下,你别怕。”说罢不忍地一挥手。
身着衙役制服的死士抽刀,闻讯而来的护院举着火把,从西面八方围拢,数量成倍于张恕带来的镖师。
崔冲冷眼旁观,等待一场力量悬殊的厮杀。
柳氏在他身后主院收拾还剩余的金银细软,即便壁龛里的田契地契不见了,他也有一部分私产安置在别处。
只要把张恕解决了,剩下的退路,大可再谋划。
崔冲压着心头冒起的强烈不安,镇定地等待厮杀结束。
一声口哨突兀响起,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脸颊飞过,迅疾之势甚至带起了他官帽侧的垂带。
崔冲抬头,瞳孔骤然一缩。
无月无星的暮色里,日与夜的交替间,十多道锐利飞箭如陨星雨,破空而来,从东边院墙,从西边阁楼,从根深叶茂的榆树枝干间,精准无误地射向了他豢养的死士。
同一声口哨再响,同一阵箭雨齐发。
利箭没入身体的闷响叫人头皮发麻,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战况在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内逆转。
走道尽头,涌起了更明亮的火光。
有人着丹红官服,蹬乌皮皂靴,压着一身威势,带着高举火把的另一批衙役走来,“本官的紫金鱼袋正挂在腰上,崔大人可要验明正身?若不够,还有吴将军的将军令牌。”
吴曜从隐匿的角落踱步而出,抬手往下压。
霎时间,那些趁着夜色与混乱,潜伏在崔府各处的弓手身姿轻捷地跃下,长弓与箭筒挎在后背,整齐一致地举刀。
重重焰光下,这些人的面容冷峻沉默如磐石。
真正在沙场上厮杀过的军士,气势无声慑人。
崔冲绝大多数死士已倒,剩余护院不自觉松了握着武器的手,虽未投降,身姿已显露退缩之意。
崔冲自知大势已去,瞪着来人切齿:“你明明……”
“明明收了你十万八千钱?”薛御史扶正官帽,笑得老神在在,“北方攻打突厥的战事正吃紧,急需军资,崔大人贪墨得来的物资,我会如数呈給陛下,一文钱都不会少。”
崔冲一口气哽在胸臆间,犹不想承认自己就这么败了,“薛御史要行纠察之职,既无圣旨,也无证据,就贸然闯入我府邸,直言我贪墨,岂非信口雌黄,栽赃构陷?”
何文田从昨夜到眼下都没有离过府。
柳氏也命人前前后后把崔府都翻遍。他仍抱着一丝侥幸,薛御史与张恕至今都没有切切实实地把证据拿在手里。
只要他们还没有拿到证据,就还有一丝转机。
薛御史抚须,“确实不好无凭无据地冤枉崔大人,我这就带崔大人去看证据。”
吴曜的人扣押住崔冲,跟着张恕与沈徵,一步步走向了主院的书房。书房没有落锁,甚至连门也只是虚掩着。
沈徵没有再看崔冲一眼。
他摘下墙面上“海晏河清”的泥金提字折扇,按何文田教的方法,开启了书柜后的壁龛。
壁龛打开,火把明亮的光照入。
湛蓝色的丝绸裹布安静地躺在里面,地契田契,账簿,有私印的书信,桩桩件件,只待放到青天白日下翻阅。
姜玥今日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是: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在来找他的路上,把证据放回了壁龛里。她赌柳氏不会在大肆搜罗崔府的情况下,再去看空空的壁龛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