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先要的酒, 怎地先给旁人端上?”
那人重重一拍桌子, 桌上筷碟震得乱响,驿站内一静, 所有人都冲着小役看去。
小役给倒酒的另一桌,坐了四人,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眉眼斯文的锦衣郎君, 剩余两人是随从。
锦衣郎君面有愠怒,“明明是我们先……’
话未说完, 被中年男人抬手止住,“不要多生事端。”
锦衣郎君忿忿不平地闭了嘴,眼神仍带不满, 瞪视彪形大汉。彪形大汉捧着被添满的酒碗,啐一口吐出食物渣滓,“小白脸,再看爷把你眼睛剜下来!”
驿站是官驿, 官员来往驻店邮驿的符节文券,有一部分被倒卖到暗市上,最末等的, 只有下房和薄酒米面的符券,价格甚至比城郊客栈还便宜一些。
住店人良莠不齐, 所有人都只当一幕闹剧。
没人料到夜里出了凶杀案。
沈徵本已经歇下,隔着薄墙,隔壁房突兀一阵闷响,有物件翻倒的声音,有男子的闷哼声。
“张恕在哪里?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张恕在哪里?”
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停止了。
洗浪睡得死沉,沈徵披衣起身,未拉开门,隔门听见了驿站小役惊慌失声地大喊:“杀人啦!有人杀人!”
隔壁房门敞开,白日里与彪形大汉起了口角的锦衣郎君倒在地上抽搐,胸口一个森然血洞,血染湿大片衣襟,不到片刻没了气。
沈徵一瞬间变了脸色,忍住眩晕,扶住身侧的墙。
驿丞报官,官兵将驿站出口围住。
驿丞战战兢兢:“白日有个彪形大汉与他有冲撞,放了狠话,那人住在一楼最次等的下房。”
附近渠县来的捕快摩挲佩刀:“把人找来。”
赶去搜罗的衙差匆匆回禀:“房内无人。”
“与死者同行的人呢?”
“刚刚查过,随行两个仆役也死在房里了。”
“还有一个同行的中年男人,房内是空的。”
“中年男人也有嫌疑,,盘问左右邻近的人与杂役。”
……
就这么闹了一场,沈徵被盘问过后回房,已是夜深。
窗户半掩,有什么东西在叩窗,很轻,像鸟雀啄食的声音。他一开始没有理会,那声音愈发有规律。
似乎有人在压低声音喊他:“沈道麟,沈修撰。”
沈徵将窗户完全推开,头皮一麻。
昏暗夜色下,一人面色惨白,披头散发,死死抱着窗外一根不粗不细的横栏,大半个身子悬在三楼半空,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我……我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爬来的。”
明明更像从坟底爬来。
沈徵记得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你认得我?”
“你先让我进来,别惊动官差。”那人快要脱力,不住颤抖,额上一层汗在细细泛光,似乎下一瞬就要掉下去。
沈徵从窗往外看,盘问完的官差正要离去,会发现他。
他一伸手,将人拉了进来,端详中年人熟悉的面容。
那人死里逃生,耗尽了全身力气,颓坐于墙根,“你不认得我?崇政殿文试那日,我在你旁边看完了你的答卷。”
沈徵想起来了:“有印象。”
那人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枚印信:
“我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张恕,奉陛下之名,去衮州查探知府贪墨案,沈修撰,你要协助我离开这间驿站。”
沈徵面色一凛:“隔壁被杀的是谁?”
张恕闭了闭眼,沉声道,“是协助办差的重要证人,我行踪泄露,他们刺杀不成,下套攀咬我杀人。”
若非他提前警觉,躲藏起来,今夜死的就是他。
他若露面,无论是被当成证人还是嫌疑杀人者,势必会被渠县府衙的有心人刻意扣留,反而耽搁案件进度。
即便印信在手,眼下出了京畿,也算天高皇帝远。
没有武力接应前,这枚印信,只能制约信得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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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玥有心追赶,但她与沈徵差了快三个时辰的路程。
一路上,远方州县来的饥荒灾民甚多,沿路乞讨,人多势众时候,甚至阻拦车马,耽搁了不少时辰。
她赶到京畿外第一个驿站,从杂役和滞留驿站的人嘴里,听见只言片语——昨夜有凶杀案,死了个斯文郎君。
姜玥心头一凛,正要细问。
一阵脚步齐响,驿站涌入了十多个士兵,弓刀俱备。
为首一人着丹红色官服,直奔驿丞,威势迫然:“昨夜可有一行四人男子住店?最年轻的二十出头。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