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日头还亮着。
沈徵就从御史台回到居德坊。
今日南衙值房,三司六部病倒的官员不在少数。即便有事需跨衙司商议,也找不着人,是以今日要忙的事情也连带着减少了。
门房通报,洗浪跑来迎他。
“郎君今日回得好早。”
“让厨房熬些驱寒的姜茶,熬多一些,各个院里的人都送一碗过去。”沈徵清清嗓子,早晨还没什么异样,散值已经觉得痒。
“最近府里也有好多人得风寒,是得小心些,眉娘也煮了润肺滋补的汤,我待会给郎君一碗端过来。”洗浪跟他入书房,燃起了小泥炉,打算先煮一壶热茶,给他散散身上的冷气。
沈徵没关心那碗汤,接着洗浪的话头问:“都有谁得病了?还在病着的都给告假去。”
横竖之前这宅邸没有仆役,日子照样过。
“连音病完了眼下早康复了,暖玉姐姐只是有几声咳嗽,哦,对了,冷烟姐姐一直住在西院来得不多,我差点忘了。”
“她如何?”
“我昨日撞见她在西院扶着树,弯腰干呕,一问才知道,她说吃坏东西了胃不太舒服。”
沈徵眉头皱起一瞬,本跪坐到茶座蒲团上又旋身站起,径直往外走,“她在府里头?”
“在呢,门房也说今日罕见,冷烟姐姐一整日都待在屋里头。”洗浪左右看了看,将小泥炉挪到通风处,小跑着跟上了沈徵。
沈徵径直往冷烟所在的西院仆役房去。
一踏入西院,就见小丫鬟端了一盆细土扬在门廊下一个角落,把什么盖住,手里握着把扫帚在眼巴巴地等,污秽物吸半干了才好扫走。
“在扫什么?”沈徵音调不冷不热。
小丫鬟吓了一跳:“郎君,没、没什么,是冷烟姐姐不小心打翻的糙米粥。”
“糙米粥?打翻在廊下?”
小丫鬟恨不得咬住舌头,沈徵不再等她拙劣的搪塞,迈步走向了冷烟的屋门。屋门半掩着,里头传来女子一阵一阵克制干呕的声音。
洗浪扬声:“冷烟姐姐,郎君听说你身子不适,特地来看望你了。”
屋内的冷烟姗姗来迟,一双眼既有红血丝,又有干呕刺激出的泪花,迟疑着向他见礼。
“奴婢见过郎君,已快大好了。”
她今日特意穿了宽松的裙装,没有腰封也没有丝绦,见沈徵目光落到自己小腹上,脸色一僵,欲盖弥彰地用宽袖掩住了腹部。
“去看过大夫了吗?”
“一点小毛病不打紧的。”
“女子有孕,可不是小毛病。”
“郎君……我……”冷烟脸色一白,颤巍巍地作势就要跪下去,她同薛珩厮混,虽然是沈徵默许的,但名义上她仍旧是沈徵的婢女。
沈徵先一步抬手止住她:
“我既然让姑娘与薛珩见面,你与薛珩如何行事,自然是你情我愿。只是眼下这情况,冷烟姑娘不能再留在沈宅了,我将你送到薛府,或者我给姑娘找个清静小院住着,你等他来。”
他像是丝毫不意外,给了她两个选择。
冷烟扶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毅然抬眸,“我搬出去等薛郎来,不会留在这里平白无故给郎君招惹闲言碎语。”
她与薛珩身世差距太大,薛珩还未与家里说明情况,眼下贸贸然去薛府,只会给薛珩招来麻烦,断了她自己与腹中孩子的路。
沈徵叫洗浪取来纸笔,“东宫说薛珩今日也告病假了,你给他留下简信,我帮你转达。”
冷烟不疑有他,她原是高启泰身边的,自幼懂得些文墨,因为沈徵就站在一旁看着,不方便写私话,只简单地留了两句说明她已有孕。
冷烟住进了沈徵给她寻的小院。
院落清幽安静,还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妥帖伺候着,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慢慢定下来。
殊不知另一头,薛珩急得快要发疯。
前几日冷烟说身子不适,三日后再去渡河边的乌篷船见面,他等到约定时日,却未见芳踪。
未等他寻至沈宅门前,沈徵先带着人匆匆地找到了他,“薛郎君,冷烟姑娘被掳走了!”
他话毕,身边小厮绘声绘色,描绘那夜沈宅如何被几个蒙面人夜闯,留下只言片语,劫走人遁入夜色之中。
薛珩任由那话左耳入右耳出,脑袋空白一片,还没明白过来,手里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是纸条,有点发皱,寥寥数语,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才看进去。
冷烟说自己已有身孕,等着他来接。
薛珩艰难地辨认了两遍,确实是冷烟字迹。